丞相開始絮絮叨叨地解詩,恨不得每個字都摳出來有謀反的意味。直把一首普通的詩說成了反詩,把墨雨樞形容成心懷叵測的奸細,要求凰帝廢黜皇后,連罪豳王。
凰帝本不覺得這詩有什么,還竊喜皇后文采不錯,卻被臣子這一通游說,心頭添堵,索性怒沖沖一拍龍椅,下朝。
下朝之后,凰帝并沒有急著去長樂宮,而是坐在御書房中思量了許久。豳王是她的三弟,當年長弟,仲弟都是因為有謀反之意,被她一一剪除,或貶為庶人,或發至邊疆。如今,這要扳倒她的人,也輪到三弟了么
豳王造反,她并不奇怪;墨雨樞是豳王的人,卻很有問題了。凰帝一想到,若皇后是豳王派來的奸細,突然心就有些發慌起來。她搖搖頭,不覺有些好笑。她凰帝是一國天子,何曾會因為這種事而慌亂。
恰在此時,豳王派來的使者裴蘅又要來求見,凰帝略一思忖,突然冷笑起來:見。朕倒想見識一下,阿召都有什么招數。
裴蘅走進御書房時,見凰帝正伏案改著奏折。天光從窗外灑進來,凰帝姿容冰冷而美麗,似是用冰塊所雕刻出來一般。裴蘅行禮之后,便開門見山道:臣聽聞一些謠言,與皇后傳書有關。
凰帝皺眉批著奏折,頭都沒有抬。
朕知道是謠傳,不過是覬覦皇后之位。你回去稟復阿召,莫讓無中生有的事壞了我們姐弟的關系。
她說的這般武斷,斬釘截鐵,倒讓裴蘅一下子陷于被動了。她只得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準備告退,卻突然被凰帝叫住:你可與俞靈犀共事過?
裴蘅怔了一怔,才說道:不曾。但是聽聞過,他是翩翩君子。
凰帝不再說話,裴蘅也就逃一般地退下了,頗有些狼狽。
這時候凰帝才放下手中朱筆,揉了揉太陽穴。思前想后,起駕去了長樂宮。
阿雪不聽話的話,總有辦法讓她聽話的畢竟,她是這瑤國的女帝。
作者有話要說:
☆、掖庭
凰帝見皇后不在寢宮中,一問才知道是在次間里面。她便踱過去,墨雨樞正坐在案前看書看得出神,竟不知道凰帝進來了。宮女欲高聲通報,被凰帝攔住。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看了半刻有余。墨雨樞穿了身簡單的紗裙,罩了妃色的外衣,頭發也沒有盤,散在肩膀上,像是墨色的披風,側身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頭半偏著,出神盯著案上的書卷,似入神又似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姿態十分美麗。凰帝欣賞許久,大概是墨雨樞這般模樣太過安詳平靜,與朝堂上的紛爭暗涌隔了好幾重山水般,使得凰帝都好笑自己方才為什么生氣。
一定是她多慮了。墨雨樞懷念故鄉是應當的,又怎能因為如此捕風捉影的理由去疑心三弟豳王要謀反,豳王手中雖有地有兵,但到底只是個諸侯王而已,他要反,從豳地到王畿這一路的糧草尚難以解決。凰帝思及此處,反而釋懷了。
墨雨樞偶然一翻書頁,半抬起眼,余光瞥到凰帝的身影,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站在那無所適從的,低頭絞著手指。
凰帝含笑向她走過去:怎么,阿雪還跟朕這般生分?
墨雨樞這才低低喚了一聲:凰帝。
凰帝見墨雨樞看的書是本古樂府集,隨口問道:阿雪可是又要作詩?
墨雨樞抬眼看了看凰帝,眼神有些慌亂,搖頭小聲說:我不會作詩。
凰帝有心逗她,又問:阿雪實在謙虛。你給俞靈犀寫的那些詩,倒是句句真摯,字字感人呢。
她說這話時,料得墨雨樞會不大高興,她卻偏愛看墨雨樞生氣又不敢反抗的模樣。誰知宮里這兩日,竟把墨雨樞的膽子養肥了。墨雨樞聽及俞靈犀的名字,臉一沉,竟然轉過身去不理凰帝。凰帝倒是愣了,從小到大,還真沒人敢這樣對自己。從長公主到皇太女,再到獨尊的凰帝,哪個人與她相處,就算被她說了不愛聽的話,也恭恭敬敬站在那聽著,連半句不都不敢說。
凰帝頓覺方才壓下去的火又蹭地冒了起來,兩三步走上去扳住墨雨樞的肩膀,強迫她轉過身來,才發現墨雨樞閉著眼睛,眼淚卻從眼皮底下不斷鉆出來,臉頰上盡是淚痕。
若墨雨樞哭也就罷了,凰帝還能好聲好氣哄兩句,可她哭的起因是凰帝提到了俞靈犀的名字。她登時大怒,揚起手,看著墨雨樞滿臉的淚,又落不下去,索性轉身,一腳還踢翻一個凳子,怒氣沖沖地離開了次間。
她剛走出門去,想想又不甘心,回身從窗子往次間里望著。只見墨雨樞拭干凈了眼淚,又在桌前坐下來,繼續看著剛才沒有看完的書,絲毫沒有冒犯了一國天子之后惶恐悔恨的表現。在凰帝看來,墨雨樞的模樣頗似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竊喜之意,怒火更熾。
凰帝不顧宮女慌慌張張的阻攔,又返回到次間,一把扯住墨雨樞的長發將她拖拽起來,咬牙切齒道:你似是很愉悅將朕趕走?
墨雨樞吃痛,皺起了眉頭,分明害怕,卻故作鎮定地與凰帝對視著。凰帝見她眼底澄亮,凝起神時,也有三分的氣勢,不由認真考慮是否要將墨雨樞的眼睛再度弄瞎。這么想著,凰帝又伸出空著的手去掐墨雨樞的頸項,長指甲陷入皮膚,血絲從傷口滲出來,墨雨樞終于別開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