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誰能料到,素稱魚米之鄉的江南富庶之地,那些累世簪纓的世家大族,平日里廣置田產、聚斂財富時手段百出,此刻卻個個鐵公雞般一毛不拔。更有甚者暗中隱匿田畝、虛報人丁,致使朝廷稅賦逐年銳減。”
“如今賦稅重擔竟層層轉嫁至貧苦百姓肩頭,汪格非之流這般黑心牟利,難道就不怕天理昭彰、遭雷劈報應嗎?”
柯觀昌為官多年,之所以能到現在使全家富貴平安,全是因為他那左右逢源、處事圓滑的性子。
皇帝太后他兩邊都不想得罪,誰知道皇帝能不能斗得過太后她老人家?
江南這一塊地方本歷來便是太后老人家的地界,分量之重,足以牽動朝堂風云。
可向鼎臣如今這話,卻讓柯觀昌沉吟了起來。
他雖不是個清風兩袖的官,有時候也會撈點油水,但他歷來受憂國憂民的熏陶。
如今大明在和北昭打戰,軍士生死不定,就連寧安侯的獨子沈景鈺都上戰場了,若沈景鈺有個好歹,那么老侯爺便真的無后了。
連寧安侯府這樣的貴胄都忠君愛國。
這些世家,如今做得真是過火了。
向鼎臣說了這么多,柯觀昌也不免被勾起了少年當官的那點初心。
向鼎臣發現始終是他們兩人在說,而謝凌卻沒有插進去,這可不像他。
于是他便向謝凌看了過去。
卻見向來克制的謝凌在獨自喝悶酒。
一杯喝一杯。
向鼎臣怔住,忽然想到謝凌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入仕后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在異鄉赴任,說不定此刻思念起在京城的家人借酒澆愁也不一定。
向鼎臣便沒有說他一兩句。
平日斯文的謝凌,此刻喝得面色通紅,一雙矜貴的眼也危險地瞇了起來。
他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心里連日積攢著怒火,卻連發泄的口子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干枯了。
筵席散了后,向鼎臣坐上馬車回府,蒼山這才跟著謝凌回去。
馬車搖晃,謝凌手搭在窗戶上,腦袋昏沉地看向天邊的明月。
心里是惱的。
他的心憋得慌,悶悶脹脹的,可偏生她此刻人遠在京城,他心里這口郁氣愣是找不到一個人發泄。
謝凌想,她若再刺激幾回下去,他怕是控制不住自己會做出些什么事情來。
謝凌修長的手指攥緊成拳,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不要怪她,她只是不懂事而已。
于她而言,那不過是兄長隨意送給她的一只玉鐲罷了。
她又何嘗知道他對這只玉鐲費了多少心思?又如何知道他在背面刻下了小小的“凝”字?她并不知道,這不能怪她,都是他的錯,怪他沒有跟她說清楚。
她定是出了什么緊急的事,才需要當掉這只鐲子用來應急的。
但謝凌還是滿腹的怒火,燒得他面色陰沉,以至于一點困意都沒有,就這樣下了馬車進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