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溫羽凡將后院月洞門落了鎖,武道協會的空氣便似被冬雪凝住了些。
演武場的金鐵交鳴聲依舊每日破曉時響起,但昔日動輒見血的械斗已化作樁樁規矩分明的切磋;
賬房先生們雖仍對著電子計算器唉聲嘆氣,卻也漸漸學會用熒光筆在報表上圈注重點;
余秀靈推行的電子考勤機在晨光中規律地“嘀嘀”作響,像枚悄然嵌入舊齒輪的新零件。
變革的輪軸轉得沉緩,卻在余曼曼核賬時鋼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余剛練兵時哨子刺破晨霧的銳響里,穩穩碾過積年的陳規舊章。
十二月的京城落了頭場雪,西跨院墻角的臘梅開得熾烈,紅瓣上凝著晶瑩的冰碴,在寒風中顫巍巍地綻放。
溫羽凡正與霞姐在房間里合練乾坤功,紫檀香爐中騰起的沉水香與流轉的赤芒交織成霧。
忽然,院門外傳來金滿倉特有的咋呼聲,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墜落。
“大哥!霞姐!開門吶!”
溫羽凡披了件墨色外衫推門而出時,只見金滿倉裹著簇新的墨色貂裘氅衣闖入院落,皮草領口沾著未化的雪粒,地中海發線下的頭皮竟泛著健康的紅光。
這人往日總愛撫著啤酒肚唉聲嘆氣,此刻卻挺著圓滾滾的肚皮,像只剛下過蛋的老母雞,滿臉藏不住的嘚瑟。
“喲,老金這是發福了還是練功練腫了?”霞姐提起電熱水壺沏茶,眼尾含笑掃過他的肚腩,“瞧你這肚子,莫不是把丹田氣都囤成了肥油?”
金滿倉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肥碩的手指在貂裘上蹭出幾道油印:“霞姐可別埋汰我!這才哪到哪……”他重重一拍肚皮,裘衣下擺掃落幾瓣臘梅,“就這身段,還不及我當年在湘味樓胡吃海塞時的一半呢!”
溫羽凡目光掃過他眼底隱現的紅光,頷首道:“不錯,突破至內勁武者了……倒是可喜可賀。”指尖扣住對方手腕一探,“瞧這氣息也還算平穩,總算沒把《乾坤功》又練成了采補邪術。”
“那是!”金滿倉大大方方任由溫羽凡探查,底氣十足。
“不過我今兒來,可不是顯擺這個……我有樁天大的喜事要報!”等溫羽凡滿意撤回了手,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小眼睛在霞姐與溫羽凡之間滴溜溜轉,“你們猜猜?”
霞姐挑眉將茶盞推過去:“少賣關子,再磨蹭茶都涼了。”
金滿倉突然挺胸收腹,擺出副正經模樣,肥臉卻憋得通紅:“我金滿倉……要娶老婆了!”
“什么?!”溫羽凡手中的茶盞險些滑落,熱霧氤氳了他眼底的驚訝,“你要結婚了?”
霞姐倒是先回過神,上下打量著金滿倉:“行啊老金!哪家姑娘這么有福氣,敢收了你這尊活寶?該不是哪家錢莊的富婆,瞧上你這肚子能裝金元寶?”
“呸呸呸!”金滿倉慌忙擺手,貂裘袖口露出半截金表鏈,“說出來你們可別笑話……那姑娘是在夜總會認識的,叫柳依依,原來是江南來的陪唱公主……”他越說聲氣越小,肥碩的耳垂竟泛起紅暈,“我知道你們嫌棄這出身,可依依她……”
“想哪里去了!你忘了我以前也是開酒吧的嗎?”霞姐突然笑出聲,指節敲了敲金滿倉的腦殼,“我們是擔心你這花心大蘿卜能不能收心。”
溫羽凡望著金滿倉局促的模樣,想起這胖子曾在戴家泳池邊左擁右抱的荒唐樣,此刻卻因一位如此普通的女子收起了心性,不禁啞然失笑:“既然你們兩個是真心相待,我們又有什么可嫌棄的?擺酒的錢夠不夠,不夠的話我來出。”
金滿倉猛地抬頭,小眼睛里竟泛起水光,他抬手抹了把臉,雪粒混著油汗滴在貂裘上:“大哥!霞姐!你們真是……”話未說完便哽咽起來。
他轉身時貂裘后擺掃翻了墻角的臘梅盆栽,泥土濺在青石板上,倒像是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喜事,落了滿地碎紅。
一月初六的雪粒子敲在京城國際大酒店的穹頂上,恰似撒了把碎鉆。
金滿倉的婚禮就定在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