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
未拆封的被褥散發著棉紡廠特有的化學劑味道,像一層透明的膜,包裹著這個尚未被私人記憶填記的空間。哥哥的指尖穿過他的額發時,帶起細微的靜電,發絲在暮色里泛起金色的絨毛。
第一。
窗簾軌道發出生澀的滑動聲。夕陽突然被切割成條狀的光柵,在水泥地上投下監獄鐵欄般的影子。他的校服紐扣硌在鎖骨上,冰涼如未出鞘的刀。
第二。
門鎖咬合的聲音像某種小型獸類的臼齒。金屬舌簧震顫的余韻里,皮帶扣落地的脆響被放大十倍。哥哥的呼吸始終平穩,仿佛只是在講解一道習題的七個解題步驟。
第三。
床單的褶皺突然有了地理學意義。他數著上面交織的經緯線,直到手指碰到塑料袋的窸窣聲——包裝上的英文字母在余光里扭曲成無意義的符號。
第四。
濕巾的酒精味刺得他鼻腔發酸。哥哥擦拭他膝蓋的動作,和十年前給摔破皮的幼童消毒時如出一轍。棉絮粘在顫抖的腿彎,像雪落在即將崩塌的屋檐。
第五。
秒針走過表盤第四象限時,他的喉結終于完成一次完整的上下滾動。窗外有籃球砸地的鈍響,某個男生大笑的聲浪穿透玻璃,在即將觸到床沿的瞬間被空調冷氣凍結。
第六。
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突然變得奢侈。他學會用睫毛的弧度丈量安全距離,用舌尖的溫度調節告饒的刻度。哥哥的拇指按在他頸動脈上,成為唯一可信任的脈搏計數器。
第七。
黃昏的光終于完全消失了。黑暗里傳來塑料包裝被撕開的聲音,像某種昆蟲蛻去外骨骼。他聽見哥哥用講解二元一次方程式的語氣說:
好孩子。
被褥上的價簽硌著后腰,條形碼在皮膚上印出斷續的紅色壓痕。遠處食堂開餐的鈴聲響起,像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模糊的救贖信號。
哥哥的手指沿著他的腕骨滑落,像一片羽毛拂過琴弦。琢藥的手被輕輕托起,掌心朝上,那些尚未愈合的傷痕在燈光下泛著淺淡的粉色。
疼嗎?
溫熱的指腹按在傷痕邊緣,不輕不重地摩挲。琢藥下意識想蜷起手指,卻被對方扣住指節,緩慢地展開。哥哥的呼吸掃過他的耳際,帶著熟悉的雪松氣息,像是某種無言的拷問。
你總是這樣。
嘆息聲很輕,像冬日呵出的白霧,轉瞬即逝。琢藥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下細碎的陰影。哥哥的指尖沿著他的掌紋游走,像在閱讀某種隱秘的銘文——那些被煙蒂燙出的痕跡,被指甲掐出的月牙,所有自毀的證據,都被一一撫過。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哥哥的聲音低緩,像在念一首晦澀的詩,怎樣會讓你發抖。
琢藥的呼吸滯了一瞬。
他的手腕被牽引著,貼上自已的頸側。脈搏在薄薄的皮膚下跳動,急促而慌亂。哥哥的指尖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導他感受那處脆弱的律動,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的弱點。
也清楚怎樣會讓你……
話音未落,琢藥猛地抽回手。他抬頭時撞進一片深綠的湖泊,那里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卻讓他渾身發冷。
停下?哥哥微微偏頭,唇角勾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你知道該怎么讓。
琢藥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哥哥的指尖停在他的腕間,很精準。月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他們之間劃出一道道蒼白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