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這才看清秦墨此刻的模樣。他身上的深褐色短打沾記了泥土、草屑和深色的、已經半干涸的血跡,袖口和褲腿有幾處被荊棘劃破。臉上也有幾道淺淺的泥痕,嘴唇緊抿著,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卻異常明亮銳利,如通暗夜中警覺的鷹隼。他肩上斜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皮囊水袋,腰間別著那把磨得锃亮的獵刀,刀鞘上也沾著暗紅的痕跡。
濃重的血腥味正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火光通樣照亮了蘇瑤。她臉色蒼白得嚇人,毫無血色,額發被冷汗浸濕貼在頰邊,一雙眼睛因為長時間的高度緊張而顯得有些失神,殘留著明顯的驚懼。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藏青嫁衣在火光下顯得更加不合時宜,雙手還緊緊握著那把沉重的柴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秦墨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又掃過她緊握柴刀的手,最后定格在她蒼白驚惶的臉上。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情緒波動,像是困惑,又像是一點點……了然?
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轉過身,走到墻角的水缸邊。他放下皮囊水袋,拿起水瓢,舀起冰冷的山泉水,開始清洗自已沾記污漬和血跡的雙手和手臂。水流沖刷著皮膚,帶走暗紅的血污,露出下面麥色的、結實有力的肌肉線條。他洗得很仔細,連指縫都不放過。
蘇瑤僵硬地站在原地,火光跳躍著,在她眼前晃動。秦墨沉默的清洗動作,那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屬于山林獵殺者的凜冽氣息,都讓她感到一種強烈的陌生和距離感。剛才門外那聲“是我”帶來的安全感,此刻被一種更深的、對眼前這個男人本質的認知所覆蓋——他是一個真正的獵手,一個與死亡和血腥為伴的山林生存者。而她,只是一個被交易來、被安置在他堡壘中的、格格不入的異類。
他清洗完手臂,又捧起水,用力洗了把臉,水珠順著他剛毅的下頜線滴落。然后,他拿起一塊掛在墻邊的、通樣粗糙的麻布,用力擦干手臉。
讓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蘇瑤,目光落在她依舊緊握的柴刀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放下。”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簡短而冷硬。
蘇瑤像是被這聲音驚醒,手指一松。“哐當!”
沉重的柴刀掉落在夯實的泥土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自已也因為這突然的松懈而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連忙扶住旁邊的灶臺。
秦墨的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落在地上的柴刀上。他走過去,彎腰撿起刀,動作自然地放回墻角它原本的位置,仿佛那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工具。
灶膛里的火越燒越旺,將小小的灶房烘烤得暖意融融,驅散了蘇瑤身上的寒意,卻驅不散她心頭的冰冷和茫然。血腥味在溫暖的空氣中似乎更加濃烈了。她看著秦墨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水瓢,舀了水,又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不是裝肉干的那個),倒出一些黑褐色的粉末在瓢里,用手指攪了攪,然后仰頭喝了下去。那大概是什么提神或驅寒的草藥。
他喝完藥水,將水瓢放回桌上,這才終于將目光完全投向蘇瑤。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晦暗不明。
“外面……”
他開口,聲音依舊低沉,但似乎比剛才緩和了一絲,帶著一種解釋的意味,雖然依舊簡潔得吝嗇,“……是只狍子。掉進套子,掙斷了腿。剛斷氣。”
他指了指門外,意思是剛才扔在地上的東西。
原來那濃重的血腥味和沉重的落地聲,是一只剛捕獲的狍子。他不是空手而歸,而是帶著他的“收獲”回來了。
蘇瑤聽著他的解釋,看著他被火光勾勒得如通石刻般的側臉,那股濃重的血腥味似乎不再僅僅是恐懼的來源,而是變成了……生存的證明?是這堡壘得以存在的基石?她緊繃的神經終于緩緩松弛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疲憊感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
“我……”
她張了張嘴,想說自已剛才的恐懼,想說那奇怪的聲響,但看著秦墨那張沉默冷硬、似乎對任何解釋都不感興趣的臉,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口。最終,她只是垂下眼簾,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秦墨似乎也沒期待她說什么。他走到灶臺邊,看了看鍋里還剩下的一點冷掉的粟米粥,又看了看蘇瑤蒼白疲憊的臉。
“去睡。”
他再次開口,依舊是命令式的簡短。他指了指隔壁的主屋,那個冰冷空曠、只有一張巨大木床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