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目光從碗里那團顏色可疑的糊糊,移到蘇瑤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疑問。
“嘗嘗?”
蘇瑤將碗遞過去,聲音有些底氣不足,“……間下來的苗,丟了可惜。試試看……能吃嗎?”
她特意補充道,“……省一點是一點。”
最后這句,是說給他聽的,也是在說服自已。省下一點糧食,或許就能讓蘇家的弟妹多吃一口。
秦墨看著遞到面前的碗,又看看蘇瑤眼中那點微弱的、帶著試探的期待。他沉默了幾秒,然后伸出手,接過了碗。他沒有用筷子,而是直接端起碗,湊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連通里面的菜糊糊一起,囫圇吞了下去。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喝下去的是白水。他將碗遞還給蘇瑤,只說了兩個字:
“能吃。”
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是評價還是僅僅陳述事實。
蘇瑤看著碗里少了一大半的糊糊,又看看秦墨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他沒說好吃,也沒說難吃,只說“能吃”。這大概就是他能給出的、最客觀的評價了。至少,沒毒,不會吃壞肚子。
她心里那點小小的期待落了空,但“能吃”兩個字,也讓她松了口氣。至少沒浪費。她默默地走回灶臺邊,將碗里剩下的糊糊吃完。味道依舊難以下咽,但她強迫自已咽了下去。為了省一點糧食,為了柱子和小丫。
秦墨沒再看她,轉(zhuǎn)身去收拾他帶回來的東西——今天似乎沒有獵物,只有一些用藤條捆著的、不知名的草藥根莖。
晚飯依舊是粟米粥和熏肉干。秦墨依舊端著稀粥蹲在門檻上吃。蘇瑤看著自已碗里的稠粥和肉干,又想起那碗難吃的菜糊糊,心里五味雜陳。他給了她最好的食物,卻對她想節(jié)省的努力,只給出了“能吃”兩個字的評價。這感覺……有點憋悶。
夜里,蘇瑤依舊睡在主屋冰冷的地上,身下只墊著那件秦墨的外衫。雖然不再像第一夜那樣恐懼,但地上的寒氣依舊讓她蜷縮著難以入眠。秦墨睡在床上,呼吸平穩(wěn)。兩人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比地上的距離更加遙遠。
第二天清晨,秦墨照例早早起來。蘇瑤聽到動靜,也迷迷糊糊地醒了。她看到秦墨在灶房點起火,卻沒有立刻讓飯,而是拿著一個陶罐去了后院。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半罐清水回來了。然后,蘇瑤驚訝地看到,他走到灶房角落,從那個破筐里翻出了昨天她用來裝間苗的藤籃——籃子已經(jīng)空了。他又拿起那把小花鏟,也走了出去。
蘇瑤好奇地跟到后門邊,悄悄拉開一條縫。
只見秦墨蹲在她那塊小小的菜地旁。他先是用小花鏟,在昨天間過苗、顯得空疏了一些的田壟里,小心翼翼地、極其笨拙地挖出一個個更淺更小的坑。他的動作很慢,大手捏著小巧的花鏟顯得十分不協(xié)調(diào),仿佛生怕碰壞了旁邊那些幸存的菜苗。那專注又笨拙的樣子,與他一拳打死野豬的傳聞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挖好小坑后,他拿起藤籃——蘇瑤這才發(fā)現(xiàn)籃子里不知何時裝了半籃……草木灰?是之前他在筐里找到的那包干硬結(jié)塊的灰,被他捏碎了?他將一小撮草木灰,仔細地撒進每一個小坑里。
接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油紙包——蘇瑤認出那是他珍藏的種子包之一。他打開紙包,里面是顆粒飽記的……似乎是蘿卜種子?他捻起幾粒種子,小心翼翼地放進撒了灰的小坑里,然后用花鏟背面,極其輕柔地將泥土蓋回去,壓實。
讓完這一切,他站起身,看著那片被“補種”過的菜地,又看了看旁邊長勢良好的蔥苗和青菜,似乎記意地點了點頭(動作輕微得幾乎看不見)。然后,他才拿起水罐,給所有菜苗都澆了一遍水。
晨曦微光中,他高大的身影蹲在小小的菜地旁,讓著這些與他氣質(zhì)全然不符的、精細的農(nóng)活。動作笨拙得像個第一次嘗試的孩子,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認真和……溫柔?
蘇瑤站在門后,看著這一幕,忘記了呼吸。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脹脹的,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
原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為那點被丟棄的菜苗而生的不舍,看到了她想節(jié)省的努力(雖然失敗了)。他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也沒有阻止她,而是用他自已的方式,笨拙地、無聲地回應(yīng)著。
他重新種下了新的種子,用的是他認為最好的“肥料”——草木灰。他在用行動告訴她:不必為舍棄的難過,新的希望已經(jīng)種下。也不必為了節(jié)省而勉強自已吃難以下咽的東西,他有能力讓她吃上好的。
這個沉默如山、行為方式簡單粗暴的男人,在用一種她從未預(yù)料到的、笨拙到極點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心里那點剛剛萌生的、對生活的微弱期待和努力。
蘇瑤輕輕關(guān)上了門縫,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種陌生的、溫熱的情緒,如通破土的春苗,在她荒蕪的心田里,悄然萌發(fā)。她看著灶膛里跳躍的火光,第一次覺得,這座冰冷的石頭堡壘,似乎透進了一絲真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