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大的身影逐漸籠罩過來,擋住了落地燈大半的光源,將她完全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里。空氣似乎瞬間變得粘稠、滯重,帶著他身上清冽的須后水味道和那若有似無的煙草氣息,沉沉地壓了下來。
他停在她面前,俯視著她。
蘇晚不得不抬起頭。光線從他背后照來,他的臉隱在陰影里,五官的輪廓顯得愈發深邃莫測,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異常幽亮,牢牢鎖定了她。
他將一杯酒遞到她面前,杯沿幾乎碰到她微涼的手指。
蘇晚沒有接。她的喉嚨有些發干,捏著協議的手心卻沁出了冷汗。她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自已的聲音,將那幾頁薄薄的紙舉了起來,橫亙在兩人之間,像一道脆弱的盾牌。
“顧衍舟,時間到了。這是協議,我已經簽好字了。”
她的目光迎著他,努力想從那片深邃的幽暗里讀出一點情緒。是如釋重負?是公式化的平靜?或者,哪怕是一絲轉瞬即逝的……其他?
沒有。
什么都沒有。他的眼神平靜無波,甚至比平時在宴會上應付那些生意伙伴時還要深不見底。他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也沒看到那份舉起的、象征終結的文件。他只是微微傾身,將手中的酒杯又往前遞了半分,杯壁幾乎貼上她的唇。
“蘇晚,”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晚歸的微啞,像上好的天鵝絨擦過耳膜,卻裹挾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喝了它。”
那聲音不大,卻像帶著無形的重量,沉沉地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命令?還是……邀請?蘇晚分辨不清。她只覺得那杯暗紅色的液l在他手中,像一團凝固的、不祥的血。
她沒動,固執地舉著那份協議,紙頁邊緣在昏暗中微微顫抖。
顧衍舟的目光終于從她臉上,緩緩移到了那份協議上。他看了幾秒,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他空閑的那只手,抬了起來。不是去接協議,而是伸向了他自已的領口。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勾住了那條一絲不茍的深色領帶結。那動作帶著一種慢條斯理、卻又充記致命張力的隨意。指尖微微用力,向外一扯——
絲綢領帶順從地松開,被他隨意地抽離,然后像被丟棄的繩索般,無聲地滑落在他們腳邊的地毯上。
在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的私密空間里,這個動作卻帶著一種全然陌生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仿佛他抽掉的不是一條領帶,而是某種無形的、束縛著什么的枷鎖。
他依舊俯視著她,深不見底的目光重新鎖住她的眼睛。他手中的酒杯穩穩地懸在她唇邊,暗紅色的酒液在杯壁輕輕晃蕩,折射著落地燈昏黃的光,如通深淵的凝視。
“喝了它,”他重復道,聲音更低,更沉,像醞釀著風暴的低氣壓,“然后,我們談談續約。”
轟——
有什么東西在蘇晚的腦子里猛地炸開,一片空白。續約?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耳膜,順著神經一路蔓延,凍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手中的離婚協議,那份她準備了很久、簽下名字時甚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解脫感的文件,終于承受不住指尖驟然加大的力道。
它從她手中滑脫,輕飄飄地打著旋兒,無聲地墜落。
潔白的紙頁,像一只折翼的蝶,最終覆在了那條被主人隨意丟棄的深色領帶上。
那一紙輕飄飄的協議,落地的聲音微不可聞,卻像一道驚雷在蘇晚死寂的心湖里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