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王世子握劍的指尖發(fā)白,低頭盯著那已然冒起綠氣的黑甲,只重復(fù)道:“我去陰山觀。”
阿五忽然便沒了耐心,大聲道:“可他們救不了我!”
他的身子此刻劇烈的顫抖,眼珠于白黑色間不住翻滾,面部無止盡的脹痛,腐肉如藤蔓攀爬上他糜爛的肌膚。
“……世子還在猶豫什么?!我讓你殺了我!聽不懂嗎?”
“算為師求你。我這一生,雖并無何大成大就,到死連個像樣的名諱都未有,卻也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不過是懶散無用了些,但從來都是但行好事。我這般的人,度衣師傅說,去后是能要入善道輪回的,你總不能叫我死后再去作孽?”
“你去找他們,也不過是耽誤時,我此刻已快沒了意識,若化了僵,便會開始吃人、咬人,甚至還會傷你,你是想要我到死還要欠你?”
見少年始終沒有動靜,他的聲音都似乎已經(jīng)氣得發(fā)抖:“——顏元今,我給你當(dāng)了五年師傅,你雖一聲都未喊過我,我也未曾怪你,只是事到如今,為何連我最后一個要求也不愿意做?當(dāng)真要我跪下來求你?!”
十歲的廣陵王世子久久未動,沒有出聲,手中的今今劍卻忽然出了鞘。
阿五忽而笑了,看著那劍,開口道:“沒錯,就是這樣。你要知道,我此生不過也只有兩個心愿。一是聽你喚我一聲,二便是給我一記痛快……第一個怕是不行了,那就只給我一記痛快吧。”
“沒時間了,”他說著,笑容忽然又變得有些苦澀,像是最后的喃喃:“幫一幫我,好嗎?”
他要怎么幫他?殺他便是幫他嗎?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起初是細(xì)小的,而后越來越大,砸在二人腳底。
顏元今抬手抹了下眼,聲音中帶著些難以抗衡的固執(zhí):“你要我殺你,我就永遠(yuǎn)不會喊你師父。”
身后沒有回應(yīng),唯有肩頭忽然壓下重量。
阿五的身子驟然一頓,慘白渾濁的眼眸看不清一絲光度,兩手重重砸向這少年的肩膀,尖利的雙牙伴隨著惡狠狠的一聲“哧”,混著血水便重重向他脖間咬去。
廣陵王世子忽然覺得有些惡心。
他胃中翻江倒海,牽扯住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jīng),連帶著眼角都在微微的疼。
出劍和收劍幾乎只是一瞬之間,隨即便半跪去地上,傴僂著腰,瘋狂嘔吐。
大雨淋shi了他全身,粉色的襟袍沾染了腥氣的血,他用力擦了擦卻也沒擦掉。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世子才站起身,回過頭去盯著那地上的尸首一眼,沉默許久,才用十萬分厭惡的聲音道:“我永遠(yuǎn)不會喊怪物師傅。”
“我說的,我永遠(yuǎn)不會喊你師傅。”
他說完,抬手又去擦眼,雨水打shi他臉龐,如他自己不會落下的淚。
“阿五要的是灰飛煙滅,但他這個小徒弟,到底也沒聽他的話。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許是知道陰山觀可以替僵超度,走了一夜,也要將人送來。”
小娘子怔了良久,半晌方道:“阿五師父,原本便是沒有名字的嗎?”
“阿五也是他自己后取的,原先還叫過阿一、阿二……本是為了方便時常與我?guī)煾竿ㄓ崳氵@么一年一年喊了過來。”老道長言至此,笑了一笑:“說來倒也獨特,這世間有人無名,無名者亦可處處為名。”
李秀色看著面前小坑上沒有名字的木牌,心中倏然有些酸澀,只是在想,倘若他仍能在世,名諱該被取成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