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若這般順當(dāng)?shù)剡^下去,倒是好的。
呂皇商是府上的主心骨,一應(yīng)大小事情都需得他過目。因有呂皇商在,元瀅瀅和呂西翎方能安心做無用之人。
可變故突生,呂皇商下嶺南采買的途中遇水土不服,先是小病,他不以為意,仍舊強撐身子安排好一切事宜。待采買結(jié)束,將所得的荔枝等一眾鮮果送進宮中,呂皇商便卸了精神,徹底病倒了。
他喝了兩帖藥,身子有所好轉(zhuǎn),但很快又變得糟糕,到最后整日咳不停,竟是連床都下不得。元瀅瀅初時不知此事,只覺得呂皇商此行比往日去的要久。她送過幾封信,催促他快些回去,家中新得了幾簍子螃蟹,個大肥美,元瀅瀅壓著不許廚子做,要等公公歸家,闔家一起吃螃蟹宴。
呂皇商看了信,勉強有了精神。他心中察覺自己大限將至,許是不成了。因有疾在身,他走不得遠路,只好命人傳話,將兒子兒媳婦帶到身前讓他見過最后一面。
元瀅瀅同呂西翎風(fēng)塵仆仆趕來,見到呂皇商病弱模樣,不似平日里精神矍鑠,原本富態(tài)的臉頰因為這病也消減許多。
元瀅瀅未曾言語,眼眶先紅,輕抽鼻子喚道:“公公。”
聲音已是哽咽。
此刻落淚不吉利。元瀅瀅背過身去,偎在呂西翎xiong前,將眼淚強行忍住。呂西翎輕拍她纖弱肩膀,帶著她往床榻旁走去。夫妻二人坐下,呂西翎道:“爹,你瘦成這副樣子怎么如今才說?可請了大夫來看,他如何說,開的什么藥方子。嶺南偏僻,哪有好大夫,我來時將京城最好的大夫一并帶來為你診治,定然藥到病除。”
呂西翎從未同呂皇商一口氣說上這許多話,繼續(xù)道:“荔枝用冰塊鎮(zhèn)著,一路送去京城,拋除壞果,大半是好的。陛下嘗過之后大喜,賞了珍寶,又夸了你。他道,朝廷大臣,宮中妃嬪,若是都如呂卿一般可心,當(dāng)為幸事。”
此言乃是對呂皇商最大的稱贊。他一介平民,商戶出身,能被皇帝稱上一句愛卿,是天大的恩賜。此等殊榮是多少大臣都未曾有過,而他一個商人卻得了。
元瀅瀅平復(fù)心緒,眼眶腫如桃核,將御賜寶貝拿出,是一只荔枝擺件,用紅綠寶石雕成,葉子蒼翠欲滴,果實圓潤,煞是可愛。
呂皇商接過擺件,開始猛地咳嗽。呂西翎連忙喚大夫進來。大夫問診過后卻是輕輕搖頭,說是回天乏力。呂西翎本想瞞著呂皇商,但被一眼看穿。
呂皇商坐的不舒服,元瀅瀅便往他身后添了兩個軟枕,吐息聲有所平復(fù)。
呂皇商道,不必瞞了,他身子如何心中有數(shù)。人必有一死,不過早晚罷了。他辛苦數(shù)年,吃過苦,也享過福氣,如今病入膏肓,知是非人力能更改,心中悵然,卻不覺得恐懼。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身后事。呂皇商不厭其煩地細細安排,要呂西翎守好家業(yè),若有不能決斷之事,多問管家,他是身邊的老人,跟著他已經(jīng)數(shù)十年了,能夠獨當(dāng)一面。
呂皇商看著面前兩張年輕的臉,輕聲嘆息。他的兒子兒媳,一個不務(wù)正業(yè),一個心思單純,在生意場上恐怕要被豺狼虎豹盯上。只是呂皇商縱然心中有百般不舍,但有心無力,另熬了五天就去了。
是日,元瀅瀅泣不成聲,幾乎昏厥過去。她實在舍呂皇商不得。她同呂西翎情誼不深,倒是常和公公說話。元瀅瀅初時覺得呂皇商像無害的大貓,后又以為他是披著大貓皮的狐貍,心眼多。無人能從呂皇商手中占到便宜。元瀅瀅曾經(jīng)聽聞,坊間流傳一句話,說除了呂西翎的婚事,呂皇商許多年未曾做過一件虧本的買賣。元瀅瀅曾把傳聞告訴呂皇商,他只是微笑,說自己確實從經(jīng)商起就沒有做過虧本買賣,沒有例外。他說道,定下元瀅瀅做兒媳,他沒有后悔過。旁人選兒媳,要家底豐厚,能帶來助力,可這些呂家本身就有。呂皇商對元瀅瀅十分滿意,認為有她在,才能家宅安寧,呂西翎漸漸收心。
元瀅瀅不解,呂西翎仍舊玩心重,如何見得他收了心。呂皇商笑道元瀅瀅只知現(xiàn)在,不知從前。呂西翎在外面玩的盡興,往往不記時辰,看天色已黑就隨意尋個客棧住下,十天里竟有八天不在家中。成親后,府上總算能有牽著他心神之人,無論多晚,呂西翎總記得歸家。
……
昔日種種在眼前浮現(xiàn),呂皇商卻已經(jīng)故去,再無長輩會朗聲對元瀅瀅大笑。
呂家沒了呂皇商,就成了一塊丟在路邊散發(fā)香氣的肥肉,人人都想分一口。
后母登門,說元瀅瀅和呂西翎都年輕不知事,管不了偌大家業(yè)。元瀅瀅反問:“如此,我當(dāng)如何?”
后母便道,她有一侄兒,頗擅經(jīng)商,元瀅瀅若是能把呂家店鋪交給他,定然能經(jīng)營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比呂皇商在時差。
元瀅瀅斷然拒絕,疑惑地看向后母,摸向腮邊,心道:她難道看起來異常蠢笨,竟叫后母以為拙劣的謊話就能騙到。交給后母的侄兒管家?這不如同將全部家業(yè)拱手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