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的過程其實很無聊,各自表達對彼此民族的尊重和支持,并表示要團結起來共同對付帝國主義。
周赫煊最感興趣的是甘地對種姓制度的看法,他忍不住問道:“甘地先生,你對種姓制怎么看?”
“咳咳!”常凱申咳嗽一聲,他覺得這個問題太敏感了。
甘地微笑回答道:“種姓制度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限制印度發展的不是種姓制,而是賤民制。我認為應該廢除賤民制,賤民階級一旦被清除,種姓制度就能得到凈化。”
這個答案讓周赫煊感到很驚訝,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甘地是明著尊重賤民,暗地里卻看不起賤民。
“你認為賤民制度能夠取消嗎?”周赫煊又問。
甘地笑著說:“我就是一個賤民,我依舊能得到尊重。”
甘地當然不可能是賤民,許多時候他被認為是第二種姓剎帝利,但從姓氏上來看應該更像第三種姓吠舍。“甘地”的本意是“食品商”,吠舍就是從事商業貿易的階層,而剎帝利階層多為王公貴族、武士軍官。
當然,也有可能甘地所在的家族早就升級了,畢竟他的父親做過印度某土邦的宰相——這個職務比較符合剎帝利種姓。
甘地之所以說自己是賤民,是因為他當初前往倫敦求學的時候,當地人威脅要開除他的種姓且這樣做了。由此就產生了分歧,甘地家族仍視甘地為剎帝利,而同鄉則認為甘地已經成了賤民。
甘地繼續說:“非暴力不抵抗運動是對外,廢除賤民制度是對內。對外堅持抵抗,對內自我完善,這是印度民族想要強大的必經之路。我們不能趕走了英國殖民者的壓迫,自己卻還在壓迫自己人。這是不對的,也是極其愚昧的。”
“確實如此。”周赫煊贊同道。
來印度這么些天,甘地是周赫煊所接觸過的最理智的印度人了。至少他的想法涉及到印度社會根本,那就是廢除賤民制!
事實上,甘地在1932年以前還沒想過廢除賤民制,并且和賤民出身的未來“印度憲法之父”發生沖突。甘地不僅妥協了,而且被對方說服了,并公開要求英國殖民政府給予賤民地方選舉權——從陰謀論角度來講,甘地此舉或許不是為賤民謀福利,而是通過解放賤民來轉移殖民政府對非暴力運動的注意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成功了。
不管如何,甘地是這樣做的,他還把賤民稱為“神之子”,把賤民從事的掃廁所職業定性為神圣儀式。在甘地死后,掃廁所依舊是“神圣的”,因為它被甘地賦予了神圣屬性,但掃廁所的賤民仍然被歧視。
甘地還說服全國各地的寺廟向賤民開放,寺廟同意了,但賤民依舊無法進入。就像甘地讓賤民有了做公務員的權力,但賤民依舊無法做公務員,強大的種姓制度漸漸變成潛規則——只有少數賤民中的佼佼者能夠出頭。
就在去年底,甘地發表了《印度建設綱領》,他號召綠教徒和印度教徒團結合作,取消賤民制,提高婦女地位,逐步解決農村問題和教育問題。
可以說,甘地的這些設想,涉及到印度社會所有的根本問題。如果能夠解決的話,那么印度必然發展成為超級大國。
國大黨領袖尼赫魯繼承了甘地的思想,并把甘地的《建設綱領》一點點付諸實踐。這個過程必然遭受極大阻力,于是尼赫魯選擇對外擴張,依靠軍事實力來提高自己的威信。
其中就包括侵犯新中國領土,被開國先賢吊起來打。尼赫魯由此威望大失,印度國內勢力趁機反撲,導致印度的農村改革無疾而終,其他改革成果也紛紛倒退,他的繼任者們就更沒那個能力了。
于是,印度社會的各種問題,建國時是啥樣,幾十年后還是啥樣。
經過兩個小時的深入交流,讓周赫煊對甘地的印象大為改變。此人確實是一位智者和勇士,國大黨領袖尼赫魯更像甘地的迷弟,兩人都對印度社會有著深刻理解,只不過現實逼著尼赫魯采取了錯誤手段——居然想通過欺負新中國來鞏固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