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圣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1
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2
不知足……李云昭舉著火把照亮了眼前的兩扇石門,又照了照四周的石壁,上頭幾列刻字讓她輕輕嘆息。
原來李嗣源火燒太原,也在你們的預料之中。只是你們大約想不到,走到這里的是我,而非李星云。
她的目光在兩扇門之間游移。這霸道與天道,明顯是袁天罡和李淳風準備給李星云的考題。
不過我不是他,更不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
若是沒有為我準備的路,那我就自己開一條出來。
她拔出佩劍,一劍刺入兩門正中的石壁,直沒至柄,如刺朽木。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淡淡笑意,除了為自己如今功力精純渾厚至此而得意,還有意料之中的期待。她出劍時能感到,那石壁其實只薄薄的一層,隔得五六寸便是空處,石壁彼端是空洞,多半是人力開鑿形成。
激烈的霸道與淡泊的天道之間,還有一條折中的道路。
她向外一拉,把劍刃拔了出來,使足了內勁一劍砍出,將石壁開出一條足以供一人通行的甬道。她將簌簌而下的碎石掃到一邊,微微矮身走入了甬道。兩側石壁上掛著的早已燃盡的油燈、甬道里明顯的人工痕跡,無不昭示著這果然是一條隱藏起來的路。
走出十余丈,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個極大的石洞,能容數百人之眾,右首山壁離地數丈處突出一塊大石,似是個平臺,黑暗中瞧不真切,但上頭泛著熒熒微光。李云昭足尖在一旁石壁上一點,毫不費力就翻上了平臺。
平臺正中靜靜地盛放著一塊潔白沁紅紋的玉璧。
玉璧祭天,玉琮祭地,其政治意義如何先放在一邊,就單說人的頭顱是怎么能變作圓形中空的形狀?就……挺不可思議的。她凝神看了半晌,還真從里面看出點猙獰人面的樣子,頓覺惡心,于是嫌棄地撕下裙角把玉璧嚴嚴密密包了起來,拎在手里,準備原路返回。
她剛躍下平臺,那看似結實的平臺就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她心中一緊,以敏捷的步法急退堪堪躲開。
轟然倒塌的平臺墜地斷裂,激起滿地塵埃飛灰。碎裂的石塊,大的有人腦袋大小,小的也足有胡桃大小,打在身上頗為疼痛。李云昭咳嗽了兩聲,振袖在面前一揮,煙塵中掉出一本泛黃陳舊的書,封面上無字。
李云昭好奇心起,翻開瀏覽,發覺這正是當年李淳風與袁天罡合著的預言集,后人稱之為《推背圖》。
自洪荒開篇時落筆,至你我歸去,此年不須紀,洋洋萬載光怪陸離。3
《推背圖》的殘本民間亦可見,有圖有讖,卻少了最關鍵的注釋——頌。即便李明達當年親眼目睹其中幾次推演的誕生,記得一部分內容,也不能窺知全貌。而眼前這本有圖有讖有頌,內容非常完整。
不知為何,眼前這本《推背圖》所寫與李明達當年聽聞的預言有一些出入。譬如這十象,讖曰:蕩蕩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滌,有血無頭。頌曰:一后一主盡升遐,四海茫茫總一家。不但我生還殺我,回頭還有李兒花。
“李兒花”三字下繪了人物小像,二女背靠背站立,身高相當,面貌一致,一者戎裝堅毅,一者裙裝優雅,氣質出眾。
對應的正是岐王與女帝的兩重身份。
只是這頌的第一句,和阿姐轉述的不太一樣。阿姐說的“一后二主”……指的當是昭宗李曄、哀帝李柷與何皇后,應該沒有錯才是。
她沒學過占卜的本事,也不愿意在此多待,索性將這本《推背圖》一起拿出去給阿姐看看。李淳風既然能預先在這條路中藏下這本書和玉璧,恐怕是料到來的人是她,也認定她識得李明達,會從她那里詢問預言何解。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李淳風卻百無禁忌,算無遺漏,當真可敬可畏。
李云昭把玉璧和書都收好,快步走出甬道去尋李明達。
李明達抱著名琴九霄環佩坐在達摩殿的屋檐頂上,眺望著遠方。李云昭躍至她身邊,問道:“阿姐這琴從何而來?”
“我向慧覺借用樂器御敵,他卻遞給我一個木魚,說寺里只有這個。”李明達面無表情。
“……然后呢?”
李明達理不直氣也壯,“我用木魚的棒槌給他的光頭敲了個響。然后我出門找了三千院,他從通文館順了一把好琴給我。這琴音溫勁松透,純粹完美,似李嗣源這般焚琴煮鶴的武夫哪里懂得欣賞,不如給我。哦,李存禮手下的巴爾是三千院假扮的,昭昭你小心點,別把他打死了。你若要命令不良人,”她擊掌三下,“以此為號。”
“嗯。”李云昭將玉璧和書拿給她看。李明達將琴擱在膝頭,兩指拈起玉璧,借著殘陽仔細端詳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