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蕭景明曾問過江書鴻,為何當時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與她素不相識的公主。
江書鴻當時還未完全從嗆水中恢復過來,不施粉黛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嘴唇也不復往日的粉嫩嬌艷。
她弱弱地一笑說,公主還是個孩子呢。
蕭景明說不觸動是假的,后宮里哪管誰是不是個孩子呢?他不到十歲時,便知道自己是要爭皇位的,行事已如成年人般穩重,所迎接的明槍暗箭,也從不因他是個孩子就減弱分毫。
在皇家,年齡小從來都是弱點,而非敵人心軟的理由。
因此江書鴻這話,叫他心里一陣熨貼,當即就下了令,賜封號“瑤”,從此稱作瑤才人。
這個字他想給她許久了,時機正合適。
那次的奮不顧身也是假的嗎?如果是假的,公主的落水與她有關嗎?蕭景明幾乎不敢深想。
好在流螢還在喋喋不休,正說到公主那回事:“公主那次也是,娘娘跳下去時奴婢們都驚了,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您說您從小也怕冷,怎么就那樣跳了下去!”疏雨也湊趣接道:“娘娘對公主一向照顧,紅花油不也是為公主拿的嗎?”蕭景明聽上去,雖無江書鴻設計的成分,時間卻對不上。
江書鴻說那次是第一次與公主有接觸,之前只在向太后請安時見過,可紅花油卻是在更久遠的時候,那時她們就認識了嗎?蕭景明疑心更甚:近些日子,公主到了能和親的年齡,卻日日來與自己鬧著不愿去和親。
他好脾氣地向她解釋,如今北有舊敵北狄,東南方向的東瀛也虎視眈眈。
若公主能嫁去東瀛,兩國聯姻,大晟就能集中精力應對北部的敵人,求得幾十年和平安定。
蕭應婳卻什么胡話都說得出,竟口出狂言,說要自己親自領兵上陣,打退東瀛,叫他無后顧之憂。
他一向寵愛這個嫡長女,給她請了最好的先生,她小時候也那么乖巧懂事,如今怎說出如此荒唐的話來!叫一介女眷上戰場,他大晟是沒男人了嗎?況且在軍中與將士同吃同住,行伍幾年回來嫁人,懂規矩的世家,誰還愿意要她?蕭景明難得對蕭應婳發了火,讓她回去思過,不想清楚不要出來見他。
現在想來,蕭應婳莫不是有了其他想法?他如今只有兩子一女,大皇子不成器,自從那次推了公主下水,就徹底被他厭棄;二皇子年紀還小,又非皇后所出……皇后所在的沈家,想必也很著急吧?江書鴻的兄長在北部邊境,已是左驍衛大將軍兼邊三鎮節度使,足以一手遮天;皇后所出的蕭應婳又自請領兵,前去東南。
若南北軍權分別落入江家和沈家之手,倒還能相互制衡,可江書鴻和蕭應婳竟背著他有聯系?蕭景明越想越心驚,自覺已悟透了其中陰謀。
其實也不怪他如此草木皆兵:幾年前,后宮的淑妃與母家勾連,意圖謀取皇位,雖被他及時發現,扼于搖籃,未致釀成大禍,卻難免叫他看誰都多出幾分疑心。
當年淑妃一事,多虧了他明察秋毫,僅僅是覺察到一個太監口中的話與淑妃的話有出入,便起了疑心,順藤摸瓜地查下去,竟發現淑妃與宮外在保持聯系。
這才發現了謀反一事。
不對!蕭景明的記憶逐漸清晰完整,那其中分明還有另一個女子的身影——他是在江書鴻宮里召來的那個太監!……從假山處回去后,江書鴻其實已經在著手調查,她沒敢探出頭去看那太監的正臉,卻能瞥見他的衣角。
袍子是靛藍色的,袖緣鑲了黑絨邊,束著銀鎏金腰帶,且淑妃等人走后,她看了地上的腳印,最大的那串腳印是回紋,說明靴底繡了回紋。
那便是六品的太監了。
淑妃要與他約在宮外見面,那就不是淑妃自己宮中的人了;又用他來傳遞消息,這太監進出宮應該也很方便。
能常常出入宮外和后宮的只有兩類,一類是采買的,如御膳房太監、內織染局太監等;另一類則是欽天監太監,能以“觀測天象”為名出宮,也能以算日子一類的理由進后宮。
至此,江書鴻已能排出,這太監大約是內織染局的采辦。
因那串腳印處,還沾了少許染料,若不細看便注意不到。
唯有內織染局的太監,成日行走在里面,靴底才常有染料。
而這其中六品的唯有一種,就是內織染局掌案。
其中那位崔掌案,每月初五、二十,需赴江南織造局驗收絲綢。
而淑妃是江南人士,母家是江南望族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