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香芹在胖嘟嘟大娘特意收拾過的,那處矮小粗獷卻干凈的邊間臥房躺下,身下是藺草編的涼蓆,小肚肚上蓋的是洗褪色了的薄被,鼻息間嗅聞到的是門口焚燒來驅蚊用的一小束干艾草香氣。
她以為顛坐了三天馬車,今天又翻山越嶺了大半日的自己會累到倒頭就睡,可山村四周格外的安靜,只隱隱聽得草間螽斯鳴叫……
在這種白噪音之下,許多沉積掩蓋在心底深處的感受忽然自然而然翻涌了出來。
香芹把手臂橫擋在額頭和閉上的雙眼之間,不知不覺間,淚水無聲地浸shi了那緊緊壓住的衣袖。
……其實,她已經開始有一點點想念他了。
因為,這輩子還從來沒有人對她這么疼惜照顧過。
雖然執述太子管得她也嚴,又愛罰她這個那個,神情還老是那么嚴肅清冷,但他嘴硬卻心軟,總是默默地做了很多對她好的事。
她不是機器人,事到如今……到底也想明白了、發現了他對她的一腔情意。
自然也能理解他生她的氣,并非因為她的不識抬舉粗魯莽撞,而是她的客套禮貌疏離太傷他的心了。
可她也沒別的路可以選,自己這三個多月來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偷了「袁香芹」的,不管身分是男是女,又怎能明知他想親近喜歡的是原身,她卻還厚顏無恥心安理得繼續耽溺下去?
沒結果的……
香芹輕輕翻了個身,把臉整個埋進蕎麥縫的枕頭里,最后將再也抑制不住的嗚咽聲全部哭給了蕎麥聽。
清涼山甘泉宮中,太子寢殿內,一個高大寂寥身軀默默在宮燈燭火下振筆疾書,批示著成簍奏章。
四天來,太子殿下從未踏出過殿門,不說出去看看這清涼山的絢麗美景,就連甘泉宮內的小橋流水、荷塘柳岸都未曾瞥上一眼。
長年自小服侍殿下,應當是這宮里最了解殿下的貼心人了,自然知道殿下這是受了情傷打擊,就此投身于繁重的朝政公事之中,也許日后就會斷情絕愛成為一位真正無堅不摧的鋼鐵帝王……
長年都要哭了。
「殿下呀,您這又是何必呢?只要您點頭,奴才隨時都能給您弄來成千上萬個比袁洗馬還好看的美人……」長年終究是一片護主心疼之心凌駕了理智,沖口而出。
執述太子手中的狼毫一頓,筆尖落下了一滴重墨……
「殿下,您別折騰自己的身子,奴才看著心疼哪。」長年吸了吸鼻子。
「長年,你說孤當初是不是不應該招惹她?」他低低問。
長年眼淚真的滾出來了,顫巍巍道:「殿下,是袁姑娘不懂得珍惜殿下的隆恩厚寵——」
「不,當初她早就說過,若知孤是太子,她打從一開始便會離孤遠遠的,不會和孤有任何糾葛,更遑論男女之情。」他苦笑。
「殿下……」
「她不喜孤的太子身分,對于良娣之位深惡痛絕,甚至不惜和孤大吵一架,這才失足跌傷了腦袋,就此失憶忘卻前塵……」他眼神痛楚而悵然,「可孤偏偏還是私心作祟,強行把她帶回宮,只盼或者有一日她能想起一切,能真正接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