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帝說話的聲音很小,氣息吹在墨雨樞臉上,令她莫名戰栗。她連忙別過臉去,卻被凰帝捧住臉頰,回避不得。待凰帝再度開口,她方驚覺兩人的距離可能只有不到半寸。
你可曾記得送朕的那束牡丹花?
墨雨樞想了想,是有這回事。大概是她十二三歲那年,院中牡丹花開了,她看著喜歡,偷偷摘了幾朵,打算帶回房間去給俞靈犀看,不料正走在回廊中時,撞見凰帝(那時候還是長公主)往這邊走過來。雖然貴為長公主,定然不會因為偷摘了花而斥責她,墨雨樞心中仍驚慌不已,腦子一發熱,竟將那幾朵開得正嬌艷的牡丹遞給了長公主。
如果不是凰帝提起,墨雨樞自己都想不起來這事了。但她依稀還記得,凰帝那時接過了她的花,而且,微微沖她一笑,笑容美艷,更勝牡丹。
朕打算借由大婚之際再見你一回,如果朕對你的牽念依然不變,那么你就永遠別想再離開王畿。凰帝的聲音將墨雨樞從回憶中拉出來。
墨雨樞腦中只轉著一句話:凰帝瘋了。如果她可以說話,一定是會把這話說出來的。凰帝的的氣息拂在墨雨樞的額頭上,濃郁的脂粉香氣,甚至讓她感覺到,凰帝是隔著這宮室中一層薄薄的醺然的空氣,用嘴唇在描繪她額頭的形狀。
凰帝不知是頭上還是衣服上的金飾落在墨雨樞的臉上,像是冰冷的雨滴。凰帝身上幾乎每一處都是冷的,包裹著墨雨樞時,卻如冰冷的火焰,將她一寸一寸灼燒殆盡。
究竟是凰帝被鬼上身了,還是她墨雨樞見鬼了?墨雨樞本能地推拒著對方的親昵,凰帝卻先一步退了開去,冷淡道:后天朕大婚,你便是皇后。
此話一出,有如半桶冰水憑空澆下,讓墨雨樞整個人都怔了,傻在那里。
回過神,墨雨樞從椅子上站起來,沖著凰帝聲音的方向,上前一步,然后跪下來。若她可以說話,此刻肯定能不帶停地說上半個時辰。請凰帝收回成命,墨雨樞出身低賤不足以為后,此法于禮不合,難免會惹得朝野非議,如是云云。
開玩笑,墨雨樞成了皇后,豳王那邊又如何交待?凰帝的我行我素在瑤國之中是出了名的,只是這種行徑同搶親無異,她真的沒問題吧
最為重要的是,凰帝殺了俞靈犀。墨雨樞今生只愿嫁一人,那便是俞靈犀。
可是墨雨樞說不出話來。她努力地想要振動聲帶,讓那破碎不成句的話語吐出來,卻也只能發些毫無意義的氣聲。因此墨雨樞只能跪在地上,似乎是這樣跪著,就能讓凰帝意識到她的決定是有多荒謬,然后打消這等念頭。
凰帝不語,墨雨樞也就依然跪著。似是過了很久,凰帝冷冰冰的聲音才響起來:只對朕跪著,是不是欠了些誠意?為何不磕頭?磕得頭破血流,萬一朕心情好了,就會放過你?
墨雨樞一怔,咬緊牙,真的在地上磕起頭來。地上鋪了厚厚的絲毯,估計要把腦門磕出血來還挺不容易的。于是她在心內默默計算著,一個,兩個,三個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腹內空空如也,幾乎有些虛脫的感覺了,卻偏要做磕頭這種耗費體力的活動。
她明明只是豳王派來給凰帝賀喜的使者,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會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后?墨雨樞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只能去冥想靈犀的面容,兩人告別那日,他翻身上馬,回首去望墨雨樞,然后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是兩人所見最后一面了。
眼睛是看不見了,淚水卻依然會涌出來。墨雨樞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只聽見凰帝靠近她的腳步聲,然后伴隨著破風聲響,一個東西重重落下來,擊打在墨雨樞的肩頭。墨雨樞本身穿得就單薄,只這一下,她便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傷口火辣辣地疼。
凰帝見她伏在地上,也不罷手,又揮動手中的兇器,墨雨樞聽得耳畔風聲,疼痛再度落下,她卻沒辦法吭一聲,只用手攥緊了絨線毯,渾身發抖。
凰帝手里拿著的是條藤鞭。墨雨樞記得,小時候自己在宮中給豳王伴讀時,若淘氣犯了什么錯誤,管教的姑姑就會卷起她的裙子,拿藤鞭抽打她的小腿。本是嚇唬,也不會下重手,只把小腿上抽出幾道青來就作罷,用裙擺一掩,什么都看不出來。凰帝如今卻是只挑肩背,而且用力極狠,仿佛要將她當場打死一般。
墨雨樞說不話來,卻無法阻止眼淚從眼中流出來,滴落在地毯上。她長這么大,從一個小小的伴讀書童到豳王的親信,何嘗受過這等苦痛,更何況是如此無妄之災。
凰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竟然還摻了幾分笑意,似是心情愉悅:阿雪,朕都數著的。你方才磕了二十三個頭,朕便打你二十三下,此事不再追究。
在痛苦中,墨雨樞沒有去想她磕了半天才磕了二十三個頭,也沒有想凰帝把她的名字都叫錯了。她只覺得,這二十三下鞭子落到自己身上,說不定真能把自己打死。
正在此時,墨雨樞聽到一人顛著碎步走進來,湊在凰帝耳邊說了幾句話。
凰帝說:既然是甘晴,就讓她進來吧。
墨雨樞伏在地上,心里一驚。甘晴是如今凰帝十分寵信的臣子,雖然只是小小的拾遺,卻有人稱她為若相,即可與宰相的權力相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