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道目光如聚光燈般打在方濤身上。
幾位藏家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在這個真假難辨的圈子里,銀發與皺紋往往才是權威的注腳。
古玩行當與杏林之道相似,沒個二三十載的吃藥打眼經歷,誰敢自稱行家里手?
在場這些掛著收藏家名號的,多半是省城世家的閑散老爺。將家族生意交付兒孫后,便捧著拍賣圖錄附庸風雅,藏品室里贗品與虛榮心倒是越堆越高。
方濤感受到四周投來或探究或輕蔑的目光,卻只是淡然垂眸,這般場面他早已司空見慣。
“王老何須自謙?誰不曉得您是業界活典籍?”掛著鑒寶鏡的陳翰林語帶譏誚,“某些后生就算讀過幾本《金石錄》,難道還能越過數十載光陰去?”
作為省城陳氏掌舵人,他捻著山羊須斜睨青年,鏡鏈在紫檀展柜上叩出清脆聲響。
王興源苦笑著擺手:“陳老謬贊,方先生上月在蘇富比鑒出的那幅唐寅立軸……”
“古董終究講究個緣法。”陳翰林徑直打斷對話,枯瘦手指撫過展柜里一方墨色硯臺,“上月我在保利秋拍斬獲的御用歙硯,還請諸位共賞。”
硯身隱現龍紋,包漿如夜露凝于古木。
“兩百萬拍得的末代皇帝御硯?”藏家朱成金疾步上前,鼻尖幾乎貼上展柜玻璃,“難怪月前見您秘赴京城,原是去截這等重器。”
陳翰林嘴角微揚,水晶鏡片后眸光灼灼:“硯底尚有內務府造辦處的火漆印,這水頭……”他指尖輕叩硯池,金石之音在大廳幽幽回蕩。
方濤倚在黃花梨椅背靜觀,神識掃過全場,幾件老窯瓷器泛著螢火微光,那方御硯倒有寸許靈氣流轉,卻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陳翰林托了托金絲眼鏡,指尖輕叩玻璃展柜說道:“朱館長有興趣鑒賞,陳某自然配合。不過這方御硯在蘇富比拍出天價時,可是帶著紅外線警報器運回來的……”
朱成金聞言挑了挑眉,鄭重其事地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副白手套。羊皮手套貼合手指的瞬間,他忽然換了個人似的,連呼吸都放輕了三分。
當指尖觸到冰涼的硯臺側沿,喉結不自覺地滾動:“錯金銀云雷紋,魚腦凍石肌理……”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氣,“這水波紋沁色,少說歷經三個甲子。”
圍觀的人群里響起窸窣聲,幾位藏家已經舉起手機拍攝。
方濤正俯身端詳展柜里的青銅爵,聞言輕笑搖頭,信步踱向另一側的明清瓷器區。
“能讓朱館長說出‘三個甲子’的物件,整個云城找不出五指之數啊。”某位唐裝老者捻著山羊胡感嘆。
人群里立刻有人接話:“上月嘉德春拍那方乾隆澄泥硯,成交價都沒破七位數……”
朱成金將硯臺翻轉過來,拇指摩挲著底部銘文,聲音陡然提高:“看這‘體元主人’的篆刻刀法,若非宮中造辦處的老師傅,誰能把印痕里的包漿做得如此……”
話鋒突然一轉,“對了,王老推崇的那位方先生,何不請他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