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您這尊大佛今日怎得空駕臨小店?”朱元凌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前,拱手時腰身彎出恭敬的弧度,活像見了財神爺。
方濤垂眸掩去眼底笑意,這出雙簧戲碼他再熟悉不過,眼前這位被稱作“木石山人”的鑒定專家,實則是朱元凌豢養(yǎng)的“掌眼先生”。
那身行頭倒是唬人得緊,尋常藏家見了這鶴發(fā)童顏的做派,少不得要信上七分。
“上月來你這淘換物件,怎的藏著這等寶貝?”木大師佯裝慍色,枯枝般的手指虛點畫卷,“莫不是瞧不上老朽的銀錢?”
“您這可折煞我了。”朱元凌作勢抹了把額間不存在的汗,“前日才從南洋藏家手里收來,正巧這位先生嫌小店貨色平平。”說著朝方濤方向使了個眼色。
木大師鼻間輕哼算是揭過,伸手時袖口滑出半截青玉扳指:“取四十倍鏡來。”
身后方濤急忙開箱捧出鎏金銅柄放大鏡,鏡面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金屬光澤。
眾人屏息間,老者幾乎將臉貼到絹帛上,口中不時發(fā)出“妙極”“絕品”的贊嘆。方濤抱臂斜倚博古架,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將贗品夸出朵花來。
“疏林坡岸的構(gòu)圖章法,淡墨折帶的皴擦技法。”木大師直起腰時脖頸發(fā)出輕微的咔響,“聽聞去年秋拍會上,有位神秘買家斥資三千萬將倪瓚真跡迎回故土,莫非就是……”
“您老真是法眼如炬!”朱元凌適時接話,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翡翠扳指,“我那摯友如今生意周轉(zhuǎn)不靈,這才忍痛割愛。”尾音拖長的嘆息里,倒真透出幾分唏噓。
木大師聞言拍案:“暴殄天物啊!若非上月收了尊商周青銅方鼎。”忽然轉(zhuǎn)頭盯住方濤,“小友覺得這《容膝齋圖》可還入眼?”
方濤指尖撫過畫卷邊緣,在某個特定角度停駐,那里藏著極細微的化學(xué)做舊痕跡。這些伎倆騙得過機器檢測,卻瞞不過他自幼在古玩堆里淬煉出的毒辣眼光。
拍賣行里突然響起清朗的聲音:“這畫仿得倒有幾分模樣。”
木大師正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滯,身后幾個藏家頓時炸開了鍋。
夾著鱷魚皮手包的金鏈漢子最先跳腳:“小兄弟知道這畫什么來歷嗎?省臺新聞都報道過的國寶級藏品!”
“看這宣紙包漿,少說三百年起。”戴金絲眼鏡的藏家掏出放大鏡虛點畫面,“更別說還有石濤、八大山人的鑒藏印。”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方濤不緊不慢地掀開畫軸背面:“諸位見過用普洱做舊的明礬紙嗎?”指尖在泛黃的紙面輕輕摩挲,“茶漬沁色深淺不一,背面還能看到棕刷留下的壓痕。”
木大師的茶盞磕在案幾上發(fā)出脆響。
唐瑞景緊張地攥住男友衣袖,卻見他忽然指向畫中涼亭:“真跡的飛檐該用釘頭鼠尾描,這畫的皴法倒是新奇。”
轉(zhuǎn)頭對朱元凌笑道,“要不拆開裝裱看看裱背紙?聽說前年唐富比拍過同款化學(xué)漿糊。”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
朱元凌額角滲出細汗,木大師的紫砂壺蓋不住地輕顫。
方才還叫嚷的金鏈漢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機開始翻找三年前的拍賣記錄。
“后生可畏啊。”木大師忽然長嘆一聲,指尖在畫上某處暗紋重重一按,“只是這做舊手法。”話音未落,方濤已用指甲挑起卷軸接縫,一縷現(xiàn)代膠水的刺鼻氣味悄然彌散。
朱元凌的指尖微微發(fā)顫,故作鎮(zhèn)定地抬高聲調(diào):“這可是兩千三百萬的稀世珍品,隨便拆封出了差池,誰能擔(dān)得起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