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之中,沒有什么人注意到角落里二人的到來,他們的落座也只是驚動了近旁的幾人。
格倫壓了壓手,制止了對方的致禮,自己則老神在在地倒了半杯伊斯班克,小口地呷著,開始驗收自己的工作成果。
臨時籌措的宴會自然和奢靡沒什么聯系。
沒有衣著考究的侍者,也沒有精致的器皿,只有臨時拼湊的橡木桌,粗放地壘迭著烤肉與酒瓶。唯一與格調稍微搭邊的,就是帳篷另一端那位吟游詩人的音樂了。
本來還有好事的牧師提出可以放個典禮術增加點氣氛,但遍翻手冊,成人禮葬禮都不合適,最貼合的場景只有婚禮,問了一圈,沒人愿意突發奇想結個婚,只得作罷。
不少人隨意地圍坐于辛西婭身邊,在北地鄉村流傳的歡快小調中,彼此碰杯,紀念著又一年時光的流逝。
她演奏的時候習慣半瞇起眼,露出愉快的神情——像所有的優秀的藝人一樣,她用音樂取悅別人的同時也取悅自己。
德里克舉起酒杯,在唇邊停駐許久,卻連一滴都沒有飲下。
他只是借著這個動作隔著人群,遠遠地望著她。
像是他第一次在祭典上見到她時那樣。
僅僅數個月前的事情,如今想起來畫面依然清晰,卻又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比起那時,她的嗓音不再那么清潤,人也更瘦削。
記憶翻涌,與現實交織,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他甚至恍然間覺得此刻或許也是夢境,她的身影隨時都會隨著他的清醒離去,如星光消散于晨曦。
他的長久而又沉默地凝望著她,這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們離得很近,沒有中間阻隔的人群;仿佛他仍與她同行于貝倫之山,她會在寒冷中毫無芥蒂地倚靠著他,而他也只要略微低頭就能聞到她發間的馨香。
在所有人的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他們親近而坦蕩,如同摯友。
但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獨處近一月的男女毫無情愫暗生。即便沒人敢在他的面前直接議論,那些不帶惡意的調侃,與提及豎琴手時揶揄的目光,都讓德里克如坐針氈。
按照從前的習慣,他會讓時間證明彼此的清白。
但這次不行。
他無法義正言辭地反駁那些調侃,更多的接觸只會讓對方的清譽受損。
德里克原本已經想好,不再靠近,讓時間抹去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妄念。
然而面對她,向來事與愿違。
就像他本打算只看一眼,遠遠地確認她的安好,他就離開。
這一眼卻持續了太久。
直至一曲結束,詩人起身向鼓掌喝彩的眾人屈膝致謝,優雅一如往昔。
她抬眸的瞬間,瀲滟的眸光隔著人群正撞進了德里克的眼中,心跳猝然漏了半拍后,德里克意識到自己的沉溺與忘形。
他匆忙地別開眼,卻還是在辛西婭對他致意的淺笑中紅了耳根。
作為眾人視線焦點的詩人一舉一動都很難無人注意,立刻就有人順著她的目光捕捉到衛隊長的異狀。
即便平日再怎么嚴肅,這群騎士們私下終歸都是一群熱愛看戲的年輕人,尤其是直屬上級的情感戲碼。
酒精的催化與宴會活潑的氛圍讓眾人都不免大膽了起來,營帳中各個角落都響起了或高或低的起哄聲。
甚至包括德里克身邊的格倫。
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讓吟游詩人再一次返場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