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變得稀薄而銳利,穿過枝椏間的縫隙,在腐葉上投下蛛網狀的光影。
人工湖的綠藻已經腐爛,水面漂著層灰黑色的浮沫,湖邊淤積的爛泥里露出半截白骨,不知是鹿還是人的脛骨。
湖面上偶爾掠過夜鷺的身影,卻不在此停留,這里的魚蝦早已死絕,只剩下寄生蟲在腐水里扭成細小的黑絲。
環形公路鋪滿了落葉,車輪碾過時卷起金色的漩渦,卻蓋不住路面上暗紅的斑痕。
道旁的白樺樹徹底成了枯骨,樹皮剝落處露出蟲蛀的孔洞,樹洞里偶爾探出松鼠的腦袋,卻瘦得皮包骨頭,尾巴上的毛稀疏得能看見皮膚。
溫羽凡下車時,戴宏昌的翡翠扳指正在陽光下泛著幽光。
“走,帶你見見世面?!贝骱瓴氖终浦刂嘏脑谒箢i。
皮革手套蹭過衣領時,溫羽凡聽見自己喉間滾出干澀的應答。
遠處傳來獵犬吠叫,云層忽然裂開道縫隙,光束恰好落在戴宏昌無名指的扳指上,折射出冷冽的十字光斑。
“那位大人物已經在觀獵臺等我們了。”戴宏昌的聲音混著草木腥氣傳來,“記住,等下別亂說話?!?/p>
溫羽凡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扣。
戴宏昌在前引路,溫羽凡居中而行,小柔卻刻意墜后兩步,靴底碾碎落葉的聲響忽快忽慢,她袖口下的手術刀反光若隱若現,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這兩步距離讓溫羽凡后頸發緊。
那不是保鏢的護駕距離,也非囚徒的羈押間距,而是獵手對闖入領地的孤狼的精準把控,一點七米,剛好在手術刀拋射的致命半徑內。
溫羽凡的指尖掠過樹干上凸起的苔蘚,幾次試圖留下指甲劃痕,都因小柔的目光掃過而作罷。
觀獵臺由銹蝕的鋼鐵搭建,臺階縫隙里鉆出紫色的曼陀羅花,花瓣上凝著露珠,像未干的血滴。
戴宏昌踏上平臺時,欄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驚飛了棲在橫梁上的烏鴉。
溫羽凡很快便看見一抹白色身影立在欄桿處,蓬松馬尾垂在窄瘦肩頭,發尾沾著的枯葉隨著動作輕顫,卻無損其姿態的清癯雅致,遠看竟像個誤入獵場的文弱書生。
然而溫羽凡的心卻一下子沉到了冰窖,只因他看得清楚,這人的修為已達宗師之境。
白衣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指尖夾著支未點燃的細煙,煙嘴處的纏枝紋雕工精致,在逆光中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他望向溫羽凡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鏡片后的瞳孔在逆光中呈琥珀色,像兩枚凝固的樹脂,藏著遠古昆蟲的標本。
“這位便是溫先生?”聲音出乎意料的清潤,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軟糯尾音,卻在尾字處陡然冷下來,“久聞‘瘟神’的威名,今日總算得見真人?!?/p>
溫羽凡剛想客套幾句,卻見對方忽然抬手輕揮,遠處樹林里傳來金屬鏈條的嘩啦聲。
他循聲望去,只見下方空地上,三只脖頸戴著電擊項圈的獵犬被牽出,皮毛下凸起的骨骼如刀鋒般嶙峋,唾液順著嘴角滴在落葉上,竟冒出陣陣白氣。
戴宏昌賠笑著上前半步:“大人,溫老弟是咱們的人……”
“我知道他是誰。”白衣人打斷的同時,細煙忽然被捏碎在掌心,煙絲簌簌落在地板上,“從川南到苗地,從湘水自京城,他的這柄刀,可是給我們提供了數量驚人的武者血肉……”他盯著溫羽凡后腰微微鼓起的刀鞘,琥珀色瞳孔里泛起漣漪,“不過,傳聞畢竟是傳聞,就怕名不符實……”
風突然卷過觀獵臺,曼陀羅花枝劇烈搖晃,露珠紛紛墜落。
此刻溫羽凡的心跳聲不再擂鼓,反而靜得可怕,像暴風雨前的海面,所有暗涌都藏在平靜之下。
“大人是要用這幾只畜生試我的刀?”他解開風衣紐扣,破邪刀的刀柄露出半寸,金屬護手在陽光下映出冷光,“我倒是無所謂。只是,就憑它們……”他掃過那幾只脖頸滲血的獵犬,鼻尖掠過淡淡苦杏仁味,“恐怕還不夠給刀開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