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完顏什古抿唇,眉心微蹙,總想說點兒什么寬解趙宛媞,可話到臨頭總說不出來,這一場災難中,她是勝利者,體味不到趙宛媞的心酸痛苦,但她真切的心疼。
沉默,心思卻千回百轉,完顏什古忽然想起以前從祖母紇石烈納蘭那里學到的調子,眼神不禁一亮,忙握住趙宛媞的手,擁著她,輕輕吟唱起來。
語調悠然,透著撫慰人心的安寧,語言發音是趙宛媞從未聽過的,不是京都腔調,也非江南儂語,如歌如泣,如慕如訴。
像風的吟唱,像水在流淌,充滿自然的力量和原始的神秘,完顏什古的嗓音清雅干凈,唱出調子時刻意稍稍壓低,依稀拂過耳畔,平緩、穩重,令人安心。
趙宛媞不自覺被歌聲引開注意,聽著吟唱,仿佛置身曠野,青色茫茫,高天云淡,飛鳶翱翔,野馬奔騰,鮮活的生命在遼東寒地上洶涌怒放。
逐漸有些發呆,汴梁自古繁華,內斂含蘊,柔和多情,河畔的楊柳依依似美人,高樓的小詞唱調自然也婀娜婉轉,少有低沉壯闊的吟句。
等完顏什古哼唱完,趙宛媞仍沒回過神,好一會兒才問:“你唱的是什么?”
“不知道,很古老的。”
流傳于北地,通過薩滿口口相誦,祖母紇石烈納蘭是大薩滿,在完顏什古很小的時候,她常唱給她聽,語言不是女真語,也不是遼語,奚語等等任何一種,更像是自然的哼唱,也許來源于某種失傳的古語。
“偉大全能的女神啊,死亡降臨的時候,我祈求您用仁慈接納我,寬恕我的無知,解脫我的痛苦,我的靈魂啊,它依然如誕生時一般純凈,我愿追隨圣潔的海東青,隨您去往那無災無難的極樂往生地。愿我的親者得到救贖,不再為我困于哀傷,悲痛”
唱給死者的哀悼之歌,也是唱給生者的安慰之曲,完顏什古曾經流著淚,跪在死去的母親身旁,虔誠地為她向遠古的女神禱告,愿母親的靈魂去往自由。
“所以,相信我,”完顏什古向趙宛媞解釋大意,合掌覆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她們的靈魂終將得到安息,不再受困于苦難。”
鼻尖發酸,趙宛媞忽然轉過身,抱住完顏什古的脖子,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處,放肆地哭出來。
比憋在心里好,完顏什古松口氣,拍著趙宛媞的后背,哼唱著古老的歌,陪她走過這段艱難的悲痛,待她哭聲漸弱,便拿披風將懷里的帝姬裹起來,抱她去溫池里洗浴。
身子泡入清澈的泉水,溫熱的白巾蒙住雙眼,趙宛媞抽抽噎噎,想把完顏什古的手拂開,卻被她阻止,有點強硬地,“聽話,不敷一會兒會腫的。”
“阿鳶。”
足夠耐心細致,趙宛媞顫了顫,一顆心忍不住沉溺,慢慢融化在短暫的期許和溫情里。
過了會兒,完顏什古才拿開白巾,仔細觀察趙宛媞的眼睛,見紅腫褪了些,方放下心,又擦擦她臉上的淚痕,笑了笑,手掌輕輕撫摸她的面龐。
“這幾日你就在這里好好休養,不會有別個來打擾,盲婆住在陰山山腹的洞里,有啞奴伺候,到時我讓她們來做飯食,你莫要想別的,只管養好身子。”
真真切切地疼惜,完顏什古溫柔地望著趙宛媞,幽綠的眼眸里滿是憐愛,趙宛媞難免心思涌動,生出許多依賴之情,不禁捉住她的手,問道:“阿鳶,那你呢?你不在這里住么?”
“我得回涼陘。”
“不能不走么?”
當然舍不得趙宛媞,完顏什古摟住她的腰,親親她的額頭,低聲解釋:“完顏宗翰要來涼陘,我必須去見他,你莫急,也別怕,我向你保證,我會盡快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