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公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把手帕團吧團吧抄進衣服夾層,朝身邊默默喝茶的人瞥了眼。
他終是沒忍住,皺著眉頭開口問:“阿凜,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去云林坊?”
“云林坊可是全長安最出門的,多少狀元探花郎科考家都住這家。住宿吃食,筆墨紙硯,那都是最上乘的。”
陸明早想好了說辭,說的頭頭是道:“至于銀子的事你也不必憂心,權當我的資助。待你手頭寬裕些,連本帶利還了便是?!?/p>
他身旁的人卻不置一詞。
這人雖衣著樸素,如墨青絲僅由一根玉簪束好,不曾戴冠。可舉手投足之間,卻自有一種氣度。
男人眉眼凌厲,鼻梁高挺。下陷的眼窩,微抿的薄唇更是增添了冷意。
謝凜放下茶盅,鄉(xiāng)間粗茶,茶水渾濁,茶葉漂浮在水面,打了幾個旋兒也沒有沉底。
他看了眼便收回視線,語氣一如既往淡然:“多謝陸兄好意。居所乃身外俗物,堂皇酒樓與鄉(xiāng)間小廟又有何區(qū)別?!?/p>
陸明心里嘆口氣,搖搖頭也沒再勸。
他這個異姓兄弟向來有自己的想法,決定好的事誰也勸不動。
謝府的人逼他進京前與陳家小姐定親,否則便不給他趕考的盤纏。
誰知謝凜硬是不低頭,離家前連小廝也不要,就帶著他抄書掙的銀子,愣是一個人從湖州走到京城。
不過,陸明摸摸下巴,總覺得他忘記了什么。
忘記了什么呢……
陸明埋頭苦思,一直到謝凜走遠,小廝從馬棚牽來他的愛馬,也沒有想起來。
拉住馬韁繩的時候,他突然靈光一閃,懊惱地用折扇直拍腦袋。
“壞了壞了,我竟是忘了,京郊破廟素來有野鬼妖狐出沒。阿凜一個人,怎么應付得了!”
大路癡陸公子望著前面好幾條岔路,抓狂道:“阿凜是走的哪條路,你有沒有看到?”
他身邊的小廝撓撓腦袋,訕訕道:“回公子,阿福也沒有看到?!?/p>
……
許是古來進京趕考多有貧寒之士,離茶肆不遠便有一座破廟。寺廟正殿的佛像已經斑駁,端坐蓮花臺的神像模糊不清,座下的貢品臺也生了幾層蛛網(wǎng)。
謝凜簡單收拾了一塊空地出來,插了三支香燭權當供奉,至于角落里的幽暗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男人點了根蠟燭,隨意拿出來行囊的《太平廣記》翻看。
沒多久,破廟落了一半的窗格嘎吱響動,一陣幽冥的風從窗外吹進來。
燭火嘩地熄滅,破廟陷入了徹底的黑暗。謝凜卻毫不意外地合攏書頁,目光投向門外。
還不見人,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就率先響起。
“公子、公子好,我名白茸,孤身一人,家中不幸遭難,路上……又用光了盤纏,不知可否在這里借居一夜?”
一段話被他說得磕磕絆絆。
蠟燭重新被火折子點燃,門檻前的人的面容便籠在一層朦朧的光亮里。謝凜抬眼看去,不由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