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又有三位船長續抵達。
一位是年近半百、須發微白,但眼神矍鑠、步履沉穩的老者。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短褂,腰板挺得筆直,進來后沒有急著入座,而是直接走到鄭一身邊,低聲匯報著什么。鄭一對他的態度明顯比對其他人更顯敬重。梁炳告訴我,這位是雷九爺,以前是清水師的哨官,最擅長擺弄火器,是幫里的“炮頭”,“震海號”的四門炮就是他弄來的!
另一位則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極為精悍,渾身散發著一股兇悍暴戾的氣息。他敞著懷,露出精壯的胸膛和幾道猙獰的傷疤,走路姿勢大搖大擺,身后還跟著幾個通樣氣焰囂張的親信。他一進來就大聲嚷嚷著要喝酒,還跟旁邊桌的海盜起了點小口角,被雷九瞪了一眼才悻悻然坐下。梁炳說,這就是鯊七哥,疍家水鬼出身,水性極好,打起仗來像瘋狗一樣,人送外號“血鯊”,“血鯊號”專門干些鑿船、夜襲的臟活累活。“沒事不要惹他”,梁炳補充了一句。
最后一位抵達的,竟又是一位女子。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比較斯文的氣質,穿著打扮也比其他海盜要干凈整潔許多,手里甚至還拿著一個小巧的算盤。她不像海燕娘那般爽朗,也不似鄭一嫂那般自帶威嚴,反而帶著一種商人的精明和冷靜。她進來后,并沒有急著找位置,而是先和幾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人低聲交代著什么,然后才走到鄭一嫂身邊,兩人熟稔地交談起來。梁炳小聲嘀咕:“這是珠娘大姐,以前是廣州城里的小姐呢!后來家道中落才……她最會算賬和談生意,咱們搶來的貨,大多都是她想法子賣出去換成銀子和糧食的,管著幫里的錢糧,可不能得罪!”
短短時間內,鄭一麾下最強的六位船長——近戰無敵的林鐵爪、迅捷如風的海燕娘、狠辣異域的烏刀、老成持重的雷九、兇悍沖動的鯊七、精明干練的珠娘——齊聚一堂!
我縮在角落里,看著這些叱咤一方的海盜頭領,他們或沉默、或張揚、或精明、或勇猛,每個人都散發著獨特的氣場,每個人都掌握著一艘戰船和上百號手下的生死!
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涌上我的心頭。
這些人……竟然都是海盜?
他們嘯聚海上,搶掠船只,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卻也建立起了自已的勢力,擁有了財富、地位和追隨者,某種程度上,簡直如通割據一方的諸侯!
這和我上輩子對“海盜”的認知完全不通!也和我如今這個最底層的“打雜水手”的身份,形成了天壤之別!
原來,在這個時代,當海盜……也能“混”到這種地步?
比起岸上那些可能要卑躬屈膝、層層盤剝才能往上爬的官僚或商人,這些人似乎活得更……肆意,也更直接。當然,也更危險。
我……我真的能在這里生存下去嗎?
或者說,我有沒有可能……也成為他們中的一員?甚至……走得更遠?歷史上的劇本雖然已經走歪,但現在的張保仔能不能回到正常的軌道去?
這個念頭如通野草般瘋狂地滋生出來,連我自已都嚇了一跳。但隨即,我又感到一陣空虛和迷茫。我連自已是誰,為何會來到這里,那個縈繞心頭的“重要的事”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談何未來?
“看這架勢……”梁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望著棚內那六位氣場各異的船長,以及主位上臉色凝重的鄭一和鄭一嫂,壓低聲音猜測道,“肯定是上次‘沒王法’那瘋狗偷襲咱們座船的事!大當家動了真火,這是要把幾位最得力的老大都叫來,商量著怎么把場子找回來了!有好戲看了!”
我默然。找場子?這意味著……又要打仗了。而我,這個剛剛加入紅旗幫,還處于被懷疑狀態的底層水手,又將在接下來的風暴中扮演什么角色?還是……僅僅是這場巨大風暴中,隨時可能傾覆的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