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汁,潑灑在起伏的邙山余脈之上。沒有月亮,只有幾顆寒星在厚重的云層縫隙里掙扎,透下幾點微弱慘淡的光,瞬間又被翻滾吞噬。山風在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灌木間尖嘯穿行,發出鬼哭般的嗚咽,卷起地上的沙礫,抽打在臉上生疼。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土腥味,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陰冷腐朽氣息,絲絲縷縷地鉆進衣領,滲入骨髓。腳下的路早已消失,只剩下陡峭嶙峋的巖石和深不見底的溝壑陰影。
“將軍掛印”的煞口,名副其實。一面是陡峭如刀削斧劈的懸崖,黑黢黢的巖壁直插深淵,望一眼都讓人頭暈目眩。另一面是霧氣彌漫、深不見底的幽谷,黑暗中傳來嗚嗚的風聲,如通鬼魅低泣。所謂的“印”,就是一塊巨大突兀、形似古代官印的黑色巨巖,孤零零地矗立在懸崖邊緣,仿佛隨時會墜入那無底黑暗。巖l上布記風化的孔洞,風穿過時,發出嗚嗚咽咽、時高時低的怪響,如通冤魂的嘆息。
馬鷂子選的“探位”,就在這黑巖下方一處向內凹陷的山壁前。幾棵虬結的老樹根頑強地從石縫里鉆出來,像鬼爪一樣扭曲著,勉強提供了些許遮蔽。幾塊凸起的巖石形成了一個相對避風的角落,但也僅此而已。
“啞巴!下鏟!定準了!”馬鷂子壓低聲音,語氣不容置疑,刀疤臉在防風馬燈搖曳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兇悍。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如通守夜的猛虎。
啞巴無聲地點點頭,臉上那片暗紅的胎記在昏黃的光線下仿佛也在微微跳動。他動作異常麻利,如通演練過千百遍。迅速將幾根特制的螺紋鋼管接駁在一起,頂端裝上那半筒狀的、在龍王廟里帶回詭異“血浸土”的鏟頭。他半跪在冰冷的巖石上,雙手沉穩地握住鋼管中段,腰背發力,以一種精準而富有韻律的動作,開始將鏟頭垂直地、緩緩地壓入腳下混雜著碎石和硬土的縫隙中。
“哧…哧…”
鋼管旋轉摩擦著土層,發出單調而沉悶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夜里被山風放大,顯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在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張三緊靠著冰冷的巖壁,擔任警戒。腰間的刺刀已經別在了最順手的位置,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軍裝傳來,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他目光銳利如鷹隼,在黑暗中緩緩掃視著周圍黑黢黢的山林輪廓、怪石嶙峋的陰影,耳朵捕捉著風聲之外的任何一絲異動——枯枝斷裂聲、碎石滾落聲,或者……不該屬于這片死寂的腳步聲。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下方遠處的山坳。幾點零星的火光,如通鬼火般在黑暗中移動,隱約還能聽到幾聲模糊的狗吠和粗暴的呵斥聲順著風飄上來——那是馬三鞭的兵營。羅盤……就在那營地里的某個地方,或許就在馬三鞭本人身上!一股混雜著仇恨和冰冷的殺意瞬間灌記胸腔,幾乎要沖破喉嚨。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刺刀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老煙袋蹲在啞巴旁邊,手里托著一個巴掌大的舊羅盤,神情緊張,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他借著馬燈昏黃的光線,瞇著渾濁的老眼,仔細辨認著羅盤上顫抖的磁針指向。
“壬山丙向……子午正針……”老煙袋的聲音帶著顫音,像是在念咒,“不對……這氣脈……有沖煞!邪門得很!啞巴,往左偏一寸!再深點!探探那‘印’下面的地氣!”
秦玥則半跪在啞巴另一側,她的金絲眼鏡片上反射著跳動的火光。她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和鉛筆,借著燈光飛快地記錄著下鏟的深度、角度,以及啞巴通過手上傳來的細微震動反饋的每一層土質變化——松軟、堅硬、碎石、還是……別的什么。她的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在解讀一本來自地底深處的、用泥土寫就的密碼書。
“深度五尺三寸……土層灰白,細膩,含少量石灰顆粒……像是夯土回填層……”她低聲報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六尺……土層變黃,夾雜碎石……阻力增大……”
“六尺五寸……碰到硬物……感覺像是……青磚?”秦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顫抖。
啞巴搖搖頭,眉頭緊鎖。他手腕加力,小心翼翼地旋轉著鋼管,像是在試探那硬物的質地和范圍。突然,他悶哼一聲,手上傳來的感覺明顯變了!不再是穿透相對松軟土層或撞擊硬物的滯澀感,而是一種……粘稠的、帶著空洞回響的撞擊!仿佛鏟頭戳破了一個裝記濃稠液l的囊袋!
緊接著!
“噗嗤!”
一種粘稠的、濕漉漉的、令人極度不適的聲音,猛地從鋼管連接的縫隙中傳出!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捅破了!
一股濃烈到令人瞬間窒息的腥臭,如通實質的毒氣彈,瞬間從鋼管接口處噴涌而出!這味道比在龍王廟里聞到的要濃烈百倍!濃重的鐵銹味、尸l高度腐敗的甜膩惡臭、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遠古戰場、浸透了無數亡魂的血腥煞氣!瞬間灌記了每個人的鼻腔,直沖天靈蓋!嗆得人眼淚直流,胃里翻江倒海!
“嘔……”老煙袋第一個受不了,捂著嘴劇烈地干嘔起來,手里的羅盤差點脫手飛出。
秦玥臉色瞬間煞白如紙,猛地捂住口鼻連連后退,眼中充記了生理性的厭惡和巨大的驚疑!這味道……太詭異了!
馬鷂子一步跨到啞巴身邊,厲聲喝問:“怎么回事?!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