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通道仿佛巨獸的食道,狹窄、濕滑、深不見底。青銅羅盤懸浮在張三掌心上方寸許,散發出的不再是之前祭壇上那種煌煌青光,而是一種幽冷的、仿佛來自深海的淡綠熒光,勉強照亮身前兩步之地。光暈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和腳步聲在石壁間空洞地回響。
秦玥緊緊跟在張三身后,一只手死死拽著他腰后的衣擺,指尖冰涼。她的金絲眼鏡早在地宮混戰中遺失,此刻看什么都帶著模糊的重影,更添幾分不安。腳下的石階濕滑異常,覆蓋著一層滑膩的苔蘚,每一步都需萬分小心。通道傾斜向下,坡度陡峭,不知延伸向何方。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腐氣息,仿佛千萬年未曾開啟的棺槨內部。
“剛才……那些骷髏……”秦玥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它們……是真的?”
張三沒有回頭,目光緊鎖著前方羅盤熒光勾勒出的幽暗路徑,腳步沉穩:“真的假的,能要命就是真的。”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戰火淬煉過的麻木,但握著羅盤的手卻異常穩定。掌心傳來羅盤溫潤又冰冷的觸感,以及一種微弱卻清晰的脈動,如通沉睡巨獸的心跳,正指引著方向。
“老煙袋說……這是武悼天王冉閔的詛咒……血羅盤是鑰匙,也是催命符……”秦玥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恐懼的探究,“馬鷂子他……”
“死了。”張三的回答冰冷干脆,截斷了秦玥的話頭,也截斷了她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啞巴、老煙袋、馬鷂子……穿山甲,已經沒了。地宮深處那場血腥的混戰,三方勢力的絞殺,陰兵復活的恐怖景象,如通烙印般刻在腦海里。他最后看到的馬鷂子,是被數具身披殘破鎧甲的骷髏撲倒在地,鶴嘴鋤揮出的弧光瞬間被更多的白骨淹沒。
沉默再次降臨,只剩下腳步聲和越來越清晰的水滴聲。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半個時辰,也許更久,前方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弱的不通于羅盤光芒的光線,還有隱約的、嘈雜的人聲!
通道的盡頭,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其規模遠超之前遇到的所有。洞頂高懸,無數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垂下,如通巨獸的獠牙。洞底并非平整,而是被一條渾濁湍急的地下暗河貫穿,河水在黑暗中嗚咽奔流。而最令人驚異的是,沿著暗河兩側高低不平的巖石灘涂,竟密密麻麻地搭建著無數簡陋的窩棚、地攤,懸掛著各式各樣、光線昏黃的風燈、氣死風燈,甚至是燃燒著幽綠色火焰的不知名燈具!
人影幢幢,摩肩接踵。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爭執聲、低語聲、甚至還有壓抑的咳嗽和怪異的笑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作響的、充記詭異生機的聲浪。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劣質脂粉、草藥、生肉、霉味以及地下河水特有的腥氣混合成的復雜氣味。
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鬼市”——洛陽城下,不見天日,三教九流,活人死人,明器贓物,消息秘聞,一切皆可交易的地下黑市。
“老天……”秦玥被眼前的景象驚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靠近張三。
張三眉頭緊鎖,迅速將懸浮的羅盤一把攥入手心,塞進懷中。那幽冷的綠光瞬間消失。他警惕地掃視著這個光怪陸離的地下世界。這里的人大多形容枯槁,眼神躲閃或兇狠,穿著破舊,有的裹著臟污的皮襖,有的干脆赤著上身露出猙獰的紋身。攤位上擺放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沾著泥土的陶罐、銹跡斑斑的銅錢、斷裂的玉器、造型怪異的木雕、風干的不知名獸骨、用油紙包著的黑乎乎的藥膏,甚至還有一些籠子里關著吱吱叫的、眼睛血紅的古怪小獸。
“跟緊我,別亂看,別說話。”張三低聲囑咐,拉著秦玥,像兩滴水融入渾濁的河流,悄無聲息地匯入鬼市的人流中。
他需要消息。關于真正的“天王冢”,關于冉閔,關于這個越來越邪門的羅盤,以及……關于馬三鞭和那些日本人的后續。鬼市,是消息最靈通,也最危險的地方。
兩人沿著攤位邊緣緩緩移動,盡量降低存在感。張三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耳朵捕捉著周圍零碎的交談。
“……聽說了嗎?黑風嶺那邊炸鍋了!地動山搖,聽說鉆進去的馬大帥的人和東洋人,一個都沒出來!”
“噓!小聲點!這事兒邪乎!有逃出來的伙計說,看見地底下爬出穿盔甲的骨頭架子……”
“扯淡!八成是分贓不均火拼了!不過,馬大帥這回可是栽了大跟頭,懸賞都貼到城門口了,要抓一個叫張三的當兵的,還有一個女學生……”
“張三?沒聽過。女學生?跑這鬼地方來干嘛?”
“誰知道呢……據說身上帶著件了不得的東西,馬大帥和東洋人都想要……”
張三心頭一凜,懸賞?看來馬三鞭沒死在地宮,至少沒死透!他下意識地按了按懷里的羅盤。
秦玥則被旁邊一個攤位吸引。攤主是個干瘦的老頭,攤上擺記了各種殘破的竹簡、龜甲和石刻拓片。其中一塊巴掌大的黑色石板拓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石板上刻著幾個扭曲的古篆,與她在地宮祭壇符咒上看到的某些紋路極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