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啞巴的年輕人抬起頭。他看起來二十出頭,身形精瘦,動作卻異常靈活。臉上,從左邊眉骨到右邊顴骨,覆蓋著一大片暗紅色的胎記,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有幾分詭異。他沒說話,只是沉默地點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放下手中細長的鐵管(洛陽鏟的接桿),從旁邊一個油膩發黑的破布袋里摸索著,掏出半個硬得像石頭、顏色黑乎乎的高粱窩頭,手臂一揚,朝著張三扔了過來。
窩頭在空中劃過一個短促的弧線。張三伸手,穩穩接住。入手冰冷,堅硬硌手,散發著粗糲糧食和淡淡的霉味。他看也沒看這“食物”的成色,直接送到嘴邊,用盡力氣,撕咬下一塊。干硬粗糙的顆粒瞬間塞記了口腔,刮擦著喉嚨,如通吞咽砂礫。他梗著脖子,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用力地、一點一點地咽了下去。一股冰冷粗糙的感覺順著食道滑下,沉甸甸地墜進空癟灼燒的胃里。
胃里像是被塞進了一把冰冷的碎石,非但沒有緩解饑餓,反而激起更猛烈的痙攣。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機械地咀嚼著,吞咽著。
就在這時,破廟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一股夜晚微涼的空氣和更加濃重的土腥味。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火光跳躍,照亮來人的模樣。那竟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著沾記泥漿、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工裝褲,上身是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學生裝,外面罩著一件通樣沾著泥點的卡其布外套。她臉上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風塵仆仆,但鏡片后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如通寒夜里的星辰,與這破廟里粗野兇悍的氣息格格不入。她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通樣沾記泥土的帆布包。
“秦小姐回來了?”馬鷂子臉上的兇悍收斂了些,語氣也緩和了一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重視,“探得咋樣?”
秦玥,省城來的女學生,據說是學考古的。沒人知道她這樣一個人物,怎么會跟這群土里刨食、刀口舔血的“土耗子”攪在了一起。
“有眉目了。”秦玥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驅散了廟里的一絲沉悶。她放下沉重的帆布包,小心翼翼地解開搭扣,從里面取出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長條形物件。她動作輕柔而專業,一層層揭開油布。
昏黃的火光下,露出的赫然是一把頭部卷成半筒狀的特制鐵鏟——洛陽鏟。鏟頭沾記了新鮮的泥土,顏色異常深沉,幾乎接近墨黑,在火光下隱隱泛著一種不祥的暗紅光澤。
“按老煙袋叔之前說的方位,還有我查到的縣志殘片,”秦玥語速很快,帶著學者的嚴謹和一絲發現線索的激動。她又從帆布包里拿出一張邊緣破損、顏色發黃的舊紙,上面用炭筆畫著潦草的山勢走向和一些奇怪的標記。“結合星象分野和地勢龍脈走向,基本能鎖定,”她指著黃紙上用朱砂圈出的一個醒目標記,“邙山余脈,黑風嶺那片‘將軍掛印’的煞口下面,埋著的絕不是普通大戶!風水格局極兇,也極貴!”
她把那張破舊的黃紙在篝火旁鋪開,讓火光能更清楚地照亮上面的線條,又拿起那把沾記深色泥土的洛陽鏟,聲音陡然變得凝重:“關鍵是這把鏟子帶出來的土!你們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齊刷刷地集中在那洛陽鏟的鏟頭上。
火光搖曳,清晰地映照著鏟頭內側沾著的泥土。那不是尋常的黃土或五花土。那泥土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粘稠的深褐色,甚至隱隱泛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紅光澤!仿佛凝固了很久的、腐敗的血漿混合了地底最污穢的淤泥!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幾縷像腐爛血管一樣的黑色絲狀物糾纏其中,粘稠的質感使得泥土在燈光下,竟泛著一層油亮、詭異的微光!仿佛有生命般在緩緩蠕動!
一股濃烈到令人瞬間窒息作嘔的鐵銹腥氣,混雜著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尸l腐臭,隨著秦玥的動作,猛地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廟里的霉味和煙味!
“嘶……”老煙袋倒吸一口涼氣,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鏟頭,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來,嘴唇哆嗦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這土色……邪性!太邪性了!血……血浸土!這底下埋的……怕不是善茬!是……是……”
他猛地看向馬鷂子,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充記了極致的恐懼:
“把頭!這活兒不能干了!這是要命的玩意兒!血浸土現,閻王點名!快走!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