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駕臨時帶著濃重的丹砂氣,龍袍下擺沾著爐灰:"愛卿可知咳咳你那些親兵家人的頭顱正在大同城頭招鷹?"他扔來半片帶箭的甲葉,內側綁線被血污浸透,"瓦剌人的箭鏃,還是這么精準。"
我舔了舔皸裂的嘴唇:"陛下頸間紫斑,比上月又蔓了三寸吧?"話音未落,王瑾的烙鐵已按在舊箭疤上,皮肉焦糊味中,仿佛聽見葉青他們在開平城頭的狂笑。
“陛下,臣在這幾日中,常聽說您開始研究斗蛐蛐,可真是個好愛好,臣猜猜,以后的天子們,會不會沉迷煉丹?或是做木工?哈哈哈哈,您真是開了個好頭!”
朱瞻基的笑聲混著丹砂氣在水牢里打轉,他盯著我被烙鐵燙傷的肩膀:“斗蛐蛐?朕不過是讓天下人知道,天子也能有凡人之樂。”他踢開腳邊不知誰掉下的斷齒,龍袍下擺沾滿污水,“至于煉丹、木工——只要能穩坐江山,后世怎么寫又何妨?”
我盯著他頸間蔓延的紫斑,那顏色比胡皇后棺槨上的朱砂還要刺眼:“陛下殺盡漢趙親族時,可曾想過他們也是朱家血脈?當年您在飲馬坡被漢王救下時,他若存了異心,哪有今日的您?”
漢王?”朱瞻基突然揪住我頭發,迫使我直視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在封地私鑄兵器時,可曾念及叔侄之情?趙王暗通瓦剌使臣時,可曾把朕當皇帝?”他松開手,甩來一疊供狀,“看看吧,顧佐家人收了武勛的黃金,楊溥替建文舊臣藏匿印璽,這些人若活著,太子如何睡得安穩?”
供狀上的血手印模糊不清,歪扭的字跡中,我認出那是言官王大人的名字——他女兒才滿周歲:“陛下用刑逼供,讓錦衣衛把人吊在房梁上三天三夜,這樣的供狀,也能叫證據?”
“證據?”朱瞻基冷笑,從袖中取出漢王的虎頭令牌,“朕只要他們死,便是最好的證據。當年文皇帝清除建文余黨,難道個個都有真憑實據?”他把玩著令牌,突然扔進水牢,“記住,在這皇權面前,對錯由朕說了算。”
水牢深處傳來老鼠啃食的聲響,旁邊牢房的囚徒身子抽搐了一下,便沒了動靜。我望著朱瞻基病態的潮紅臉色,知道他又服了金丹:“陛下殺了這么多人,就不怕史書留筆?”
“史書?”朱瞻基轉身走向牢門,披風掃過積水,“朕會讓翰林院重寫《太宗實錄》,漢趙二王的事,也不會有人敢說出去。”他在門口停頓片刻,“至于你——就在這水牢里,好好想想,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本想與你君臣和,你卻一次一次的放棄這個機會。”
牢門轟然關閉,黑暗隨之籠罩。我摸著冰冷的墻壁,指尖觸到不知誰刻下的“冤”字。遠處,朱瞻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只余下王瑾尖細的嗓音在回廊回蕩:“陛下,太醫院新制的九轉金丹,該用了……”
水牢頂部滴下的水珠落在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水。我望著頭頂狹小的天窗,那里透進的一絲月光,像極了胡皇后臨終前眼中的微光。朱瞻基贏了,他用鮮血和謊言鑄就了自己的權威,而我,只是一個被耍的團團轉的小丑,我將頭底下,想在水面反射的倒影中,看清楚我的鼻尖有沒有一個紅色的小圓球
宣德七年霜降,我在水牢里數著磚縫中第37次結霜,牢門突然傳來鐵銹摩擦聲。七歲的朱祁鎮穿著青緞小朝服,在王瑾攙扶下探進頭來,袖中掉出半塊沒吃完的栗子糕。
“先生。”他蹲下身,鼻尖凍得通紅,“父皇說你病了,讓我來瞧瞧。”
我望著他腰間新配的玉佩——當年胡皇后的平安佩,如今系在他腰上:“殿下可知,《貞觀政要》里說,明君要‘兼聽則明’?”
朱祁鎮似懂非懂地點頭,從袖中掏出卷皺巴巴的《論語》:“先生上次教的‘己所不欲’,我背下來了。”他忽然壓低聲音,“昨天看見孫舅舅打殺諫官,血濺在文華殿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