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哥,”我打破了沉默,聲音有些干澀,卻異常清晰,“你說西行是局,緊箍是枷鎖,封佛是牢籠……那他們,最終想要什么?把你……打磨成什么樣子?”
齊天緩緩睜開眼,暗金色的眸子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映不出絲毫光亮,只有沉淀了萬年的恨。
“一把刀。”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一把絕對聽話、鋒利無比、卻又被牢牢套在刀鞘里,只為他們所用的刀?!?/p>
他坐直了身體,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仿佛在梳理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碎片。
“從五行山下被放出來,戴上那金箍起,這局就開始了。緊箍,是枷鎖,也是……馴化的鞭子。”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語氣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每一次念咒,每一次劇痛,都是在強行扭曲俺老孫的本性。痛不欲生時,他們灌輸的‘慈悲’、‘規矩’、‘佛法’,就像趁虛而入的毒蟲,一點點啃噬俺老孫的‘野性’?!?/p>
“九九八十一難?”齊天冷笑,嘴角的弧度充滿了嘲諷,“那更是精心設計的熔爐!牛魔王、鐵扇公主、獅駝嶺三妖、九頭蟲……那些俺老孫昔日的兄弟、朋友、甚至有過節的妖怪,都被他們巧妙地推到俺老孫的刀口前!看著俺老孫在緊箍的劇痛和所謂的‘取經大義’逼迫下,不得不揮棒相向!看著俺老孫親手斬斷與過去的聯系!看著俺老孫在痛苦和愧疚中掙扎,一步步被他們所謂的‘感化’、‘功德’迷惑!”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苦:
“他們是在用俺老孫兄弟的血,來洗俺老孫的手!用俺老孫過去的羈絆,來磨俺老孫的心!讓俺老孫變成孤家寡人!變成一把沒有過去、沒有牽掛、只剩下‘佛旨’和‘天規’的……行尸走肉!”
“封俺為‘斗戰勝佛’?”齊天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那是最后的牢籠!是給俺老孫套上的狗鏈子!是宣告‘孫悟空’這個名字代表的桀驁、反抗、與兄弟情義……徹底死亡!從此,只有靈山蓮臺前,那個低眉順目、只會念‘阿彌陀佛’的‘斗戰勝佛’!”
“他們以為成功了?!饼R天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他們以為緊箍深入神魂,佛光洗腦萬遍,血仇被時間掩埋,俺老孫就該認命了。他們以為俺老孫成了他們想要的‘佛’?!?/p>
他猛地抬頭,暗金色的火焰在瞳孔中熊熊燃燒:
“可他們忘了!俺老孫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俺的心,是石頭做的!石頭的心,記仇!記得比誰都清楚!記得花果山每一滴血!記得俺那六個結義兄弟被碾碎時,元神發出的絕望哀嚎!記得他們每一個的名字!平天大圣牛魔王!覆海大圣蛟魔王!混天大圣鵬魔王!移山大圣獅駝王!通風大圣獼猴王!驅神大圣禺狨王!”
這位曾經戰天斗地的英雄,被他們用緊箍馴化,用兄弟的血磨刀,用佛光洗腦,用蓮花臺鎮壓,最后逼得自爆本源,落得個道基崩毀、亡命天涯、背負新孽的下場……這就是神佛的“正道”!
我看著沙發上那個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影,那不再是神話里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而是一個被神佛聯手迫害、榨干了所有價值后又被無情拋棄、甚至要趕盡殺絕的……悲情斗士。
其實我早就該想到,孫悟空的取經經歷,其實就是我的翻版,或者說是我經歷的事情,早就在千年之前就發生過了,白安茹、明朝、劉邦項羽許仙等等,就像是八十一難一樣,都是磨刀石,只不過我跟他的選擇不一樣,齊天是一步一步被套住,而我則是在一開始就決定反抗,只可惜殊途同歸,到頭來,我們都是被戲耍的那一方罷了。
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像一群垂死的蜂。墻上的掛鐘,秒針一跳一跳,切割著凝固的空氣。每一格都像砍在神經上。
齊天靠在沙發里,閉著眼。那張化形后平平無奇的男人臉上,只剩下巖石般的冷硬和深不見底的疲憊。沙發扶手上,先前被他一拳砸成粉末的地方,空蕩蕩地凹下去一塊,露出底下廉價的海綿芯子,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蘇雅坐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里,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眼淚早干了,在她臉頰上留下兩道緊繃的痕。她眼睛睜得很大,直勾勾盯著茶幾上散落的、印著“斗戰勝佛”卡通形象的廉價紙巾包裝,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沙發邊緣的線頭。那包裝上笑嘻嘻的猴子臉,此刻顯得無比猙獰。
“所以……”我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喉嚨,“天庭這個‘磨刀石計劃’……”我頓住,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從唐朝,從你身上……就已經開始了?”
齊天的眼皮掀開一條縫,暗金色的光在縫隙里流動了一下,又沉寂下去。他沒看我,目光落在對面墻上空白的一塊污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