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我記不太清楚了,或者是我不愿意去回憶,反正在祭典過后第二天,大軍陸陸續續啟程,朝著京城的方向行進,我混在隊伍中渾渾噩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面對死去的朱高煦,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在朱高煦死后似乎真情流露的朱瞻基。
朱寧靜因經歷流產之痛,身體本就虛弱不堪,又在見到朱高煦那殘缺不全的尸首后,遭受巨大刺激,二次氣血攻心,整個人幾近崩潰。
無奈之下,只能留在開平調養身體。我滿心擔憂,本打算留下悉心照料,可朱寧靜態度堅決,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還言辭懇切地告誡我,國事為重,切不可因私廢公。
與此同時,朱瞻基也特意叮囑我,務必跟隨大軍一同回朝。
此次北征,軍事行動上不能算大獲全勝,卻也是達到了大部分的戰略目的,畢竟韃靼幾乎名存實亡,剩下的殘兵想度過寒冬就只要找瓦剌人拼命,而瓦剌在這么長的時間中,跟韃靼大戰幾許,也算是實力被消耗了很多,如此算來,至少幾年之內,大明北境無憂了。
不過讓我擔心的是飲馬坡這個局,可以肯定的是絕無人泄密,就算得知此消息,也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通知到瓦剌大營,那么答案就顯而易見了,脫歡猜到了朱瞻基的一切想法跟行動,用大營為誘餌,再以萬余鐵騎企圖擒龍,若不是朱高煦勇猛的話,朱瞻基危矣。
脫歡此人心思甚深,瓦剌今后必成大患,不過我現在沒心情關心這些了。
北征來時的路在暴雪中模糊成蒼白的帶子,車輪碾過凍土的聲響像是碾碎滿地骨殖。
我得朱瞻基關照,不用披甲騎馬,所以蜷在漏風的馬車里,看前頭龍輦頂上的斷戟在北風中搖晃——那是用八條鐵鏈拴著的漢王遺物,每根鏈子都纏著褪色的招魂幡。朱瞻基命人在戟尖掛了串銅鈴,說是要讓朱高煦聽聽京城的晨鐘暮鼓,倒是思之發笑:死了的王叔才是好王叔啊。
第七日宿營時,我在河灘撞見張輔給戰馬喂黑豆。這老家伙的護頸結了層冰殼,正用斷刀削木牌:"兩千四百二十七塊,都是搶漢王遺體折的兒郎。"他腳邊堆著的木牌浸透了血,每塊都用箭簇刻著"忠烈"二字。
子夜被狼嚎驚醒時,龍輦方向傳來物件碎裂聲。我提著氣死風燈摸過去,見朱瞻基倚坐在帥帳外,腳邊滾著空酒壇。玄色常服前襟沾滿酒漬,而他的手里,死死攥著一塊虎符,在黯淡的光線下,虎嘴上那一抹詭異的血色,格外刺目。
"皇上"
朱瞻基抬起頭,目光有些迷離,像個街頭醉酒的潑皮般看向我,開口問道:“安如,朕的兩位叔叔皆已為國捐軀。這幾日,諸位將領紛紛向朕上書建言,你且猜猜,他們都說了些什么?”
話未說完,他像是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中,不待我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朕心里明白,他們大多與王叔有著舊情。可是……哼,罷了,往后的日子還長。你要多多學習,朕日后治理朝堂,正需要你這樣的得力肱股之臣。”
“這”
話被疾馳的馬蹄聲打斷。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栽在帥帳前,我從雪堆里扒出塘報,火漆印上是開平衛的狼煙標記——朱寧靜昨夜懸梁了。
朱瞻基捏碎酒壇時,瓷片扎進掌心渾然不覺。他盯著"氣血兩虧,藥石罔效"八個字看了半柱香,突然放聲大笑,震得轅馬驚恐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