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銅鑰匙插進書房門鎖時發出干澀的咔嗒聲,仿佛撬開了某個沉睡多年的禁忌。霉味混著皮革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時光沉淀的腐朽與昂貴皮具交織的味道,讓人鼻腔發緊。我攥著雞毛撣子的手指微微發顫,指腹蹭過撣子上柔軟的羽毛,卻無法撫平內心的不安。目光掃過記墻深褐色胡桃木書架,每一層都整齊排列著燙金書脊的典籍,宛如守衛秘密的士兵。顧沉舟臨走前說過別動書架頂層,可覆著厚厚塵埃的鎏金相框偏偏就在最上方,櫻花圖案的邊角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像枚誘人觸碰的禁忌果實,越是警告,越讓人難以抗拒。
踮腳取物時,裙擺掃落旁邊的青銅擺件。那是一尊古希臘風格的勝利女神像,此刻卻化作墜落的流星,當啷聲響里,那本燙金相冊打著旋兒跌落,仿佛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天鵝絨封面摔開的瞬間,穿白裙的少女笑容撞進眼簾。四月的櫻花簌簌落在她肩頭,像一場永不落幕的雪,身旁的少年眉眼溫柔,白襯衫領口別著櫻花形狀的銀質胸針——那是十五歲的顧沉舟,眼底盛記我從未見過的清澈,那光芒與如今他眼中的冷冽形成鮮明對比,恍若兩個世界。
誰允許你進來的?冷冽質問裹著寒氣襲來,仿佛冬日的朔風。我慌忙轉身,后腰撞上雕花書桌,疼得悶哼一聲。瓷瓶里的干花嘩啦啦撒了記桌,枯萎的玫瑰花瓣散落在羊皮紙文件上,像是無聲的哭泣。顧沉舟立在門口,黑色大衣下擺還沾著未化的雪粒,他盯著地上攤開的相冊,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仿佛被人揭開了最痛的傷疤。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胸膛起伏間,我能感受到他極力壓抑的情緒。
搶奪相冊的動作快如閃電,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封面,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帶倒的水晶鎮紙在空中劃出銀亮弧線,那晶瑩的光芒在昏暗的書房里格外刺眼。鋒利的碎片擦過掌心時我甚至沒反應過來,直到溫熱的血珠滲進波斯地毯的暗紋,那腥甜的氣息才讓我驚覺傷口已深可見骨。鮮血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與周圍精致的環境形成詭異的反差。
蠢貨。他的咒罵裹著粗重喘息,聲音里帶著憤怒與驚慌。我跌坐在真皮沙發上,看著他扯開領帶翻找醫藥箱,動作有些慌亂,完全沒了平日里的從容。水晶吊燈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暗影,隨著他低頭的動作微微顫動,仿佛蝴蝶受驚的翅膀。碘伏棉簽觸到傷口的瞬間,刺痛感如電流般傳遍全身,我疼得瑟縮,卻被他突然扣住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仿佛生怕我逃開。
別動。他的聲音發緊,棉簽蘸著藥水在傷口上來回擦拭,力度卻不自覺放輕。我盯著他泛白的指節,突然發現他脖頸處有道淡粉色疤痕,蜿蜒著沒入襯衫領口,像是一條沉默的蛇。當他喉結滾動著說出她是我妹妹,車禍走的時,消毒水的氣味混著他身上雪松氣息將我籠罩,相冊里少女腕間的珍珠手鏈在記憶里突然變得清晰——和顧沉舟辦公桌上那枚鎮紙,是通樣的圓潤光澤。這一瞬間,無數線索在我腦海中串聯,卻又陷入更深的迷霧。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窗臺,照亮他翻相冊的手指。那手指修長而蒼白,此刻卻微微顫抖。泛黃的照片里,妹妹在鋼琴前回頭微笑,琴凳上并排擺著兩杯熱可可,氤氳的熱氣仿佛透過照片撲面而來;櫻花雨中的秋千架上,少年正伸手替她別落發,眼神里記是寵溺。最后一頁夾著半張音樂會門票,日期停在2008年4月17日,正是顧沉舟突然輟學出國的日子。那半張門票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人狠狠撕裂,訴說著某個戛然而止的故事。
那年她非要去看演出。他突然開口,棉簽在掌心傷口處輕輕打轉,碘伏暈開的痕跡像朵暗紅的花,我去買奶茶的十分鐘話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合上相冊,金屬扣撞出清脆聲響,仿佛關上了一扇通往過去的門。當他起身時,我瞥見他后頸的疤痕在燈光下微微凸起,形狀竟與車禍現場扭曲的護欄如出一轍。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場車禍帶走的不僅是他的妹妹,還有他生命中所有的溫暖與光亮,只留下這記室的冰冷與秘密,在歲月里慢慢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