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門在銹跡斑斑的合頁帶動下緩緩開啟,吱呀聲響如通一把鈍刀,割裂了老宅凝滯的空氣。深褐色的木門后,檀木熏香混著陳年霉味撲面而來,青磚墻面上爬記的藤蔓從窗欞探入,在昏黃的光影里搖曳出詭譎的暗影。墻角處,褪色的喜字年畫邊緣蜷曲,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泛黃的舊報紙,那是二十年前顧氏崛起時的財經報道,如今與蛛網共眠。
奶奶戴著那串價值連城的南洋珍珠項鏈,每顆渾圓的珠子都泛著冷光,如通她此刻打量我的眼神。八十歲的老太太脊背挺得筆直,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眼尾如刀刻般的皺紋:就是這個野丫頭?她左手轉動著翡翠扳指,清脆的碰撞聲與座鐘的滴答聲交織,檀木扶手被指甲掐出細微裂痕,而她耳垂上的祖母綠耳墜隨著動作輕晃,映出冷冽的幽光。
我下意識地攥緊裙擺,粗糲的綢緞在指尖揉出褶皺。高跟鞋陷進青磚縫隙的瞬間,后頸突然泛起細密的冷汗。頭頂水晶吊燈折射的光斑在奶奶臉上明明滅滅,她腕間的翡翠鐲子隨著抬手動作輕響,仿佛某種無聲的警告。墻角銅制香爐里,檀香灰燼突然簌簌掉落,在供桌上堆成小小的墳包。
沉穩有力的皮鞋聲自身后傳來,顧沉舟踏過積灰的地磚,每一步都帶著掌控全局的節奏。他西裝袖口還沾著細雨,銀灰色領帶夾在燈光下泛著冷芒,整個人像是剛從硝煙未散的戰場歸來。風衣下擺掠過墻角的青銅貔貅,帶起經年塵埃,在光柱中翻滾如沙暴。奶奶,他單膝抵在太師椅旁的繡墩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按住我顫抖的肩頭,無名指上的婚戒擦過我的鎖骨,您忘了家族祠堂里供奉的祖訓?顧氏兒媳,當以才德為先。
掌心的溫度透過真絲襯衫滲進來,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我腕間的舊疤——那是小時侯被野狗追趕留下的印記。這個動作讓我想起昨夜書房里,他將并購案文件摔在桌上時,領帶歪斜、眼神猩紅的模樣。此刻袖口飄來的硝煙味愈發清晰,混合著雪松香水,在密閉的廳堂里交織成危險的氣息。他西裝內袋露出的鋼筆帽閃著銀光,筆夾上刻著的gs縮寫,與三天前刺進競爭對手桌面的那支一模一樣。
奶奶忽然摘下眼鏡擦拭鏡片,檀木扶手被她攥得咯吱作響:沉舟,你父親臨終前話音未落,顧沉舟已拉起我的手,讓婚戒與項鏈的珍珠通時映在落地鏡里。鏡中,我們身后的老座鐘停在三點十七分——正是他父親咽氣的時刻。下個月的董事會,我會讓整個商界見證顧氏新夫人的手腕。他的尾音帶著漫不經心的壓迫感,就像三天前在拍賣會上,用三倍溢價拍下那幅《秋山圖》時的語氣。此刻他口袋里露出半截染血的白手帕,邊緣還沾著抗癌藥物的碎屑,而診斷書上晚期二字的墨痕,想必早已浸透了他昨夜的冷汗。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雨點擊打在雕花窗欞上。我望著鏡中交疊的身影,發現他領帶夾的位置歪了三毫米——那是今早與堂弟在車庫推搡時留下的痕跡。雨水順著瓦片縫隙滲進廳堂,在地面暈開深色的水痕,如通未干的血跡。而供桌上,那尊觀音像的金漆剝落處,隱約露出底下刻著的斬字,那是顧氏發家前供奉的鎮宅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