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的遠光燈刺破夜色時,南京基地的輪廓終于在雪霧里顯出來。不是想象中的鋼鐵堡壘,而是被藤蔓半掩的城市殘骸上,架起了成片的探照燈,燈光像凝固的光柱,把夜空劈出幾道亮縫。
“停車!”
鐵絲網后竄出兩個穿黑色防寒服的士兵,步槍橫在胸前,頭盔上的雪簌簌往下掉。開車的士兵搖下車窗,遞過去一個金屬牌:“護送猩紅癥患者,編號734。”
士兵用手電筒照了照牌子,又掃過車廂里的我們,光束在白季臉上頓了頓,才揚手放行。鐵絲網緩緩拉開,露出后面鋪著鋼板的通道,通道兩側的斷墻上,爬記了暗綠色的苔蘚——是核冬眠后,最早冒頭的那種植物。
“t2基地就是不一樣。”曉小小扒著車窗,“你看那墻,至少三米厚,聽說里面灌了鉛,防輻射的?!?/p>
我沒說話,盯著通道盡頭的亮處。那里聚集著成片的帳篷和臨時板房,隱約能聽見發電機的轟鳴,還有……孩子的哭聲。在礦場和雪原上飄了太久,竟忘了人多的地方,是會有這樣鮮活的聲響的。
裝甲車直接開到一棟亮著紅燈的建筑前,門口早有穿白大褂的人等著。抬白季下車時,她睫毛顫了顫,沒睜眼,卻往我這邊偏了偏頭。曉小小跟醫生低聲交代著什么,末了回頭沖我擺手:“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辦手續?!?/p>
我靠在墻邊,看他們把白季推進那扇寫著“隔離病房”的門。門關上的瞬間,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突然淡了,混進一絲煤煙味——是基地燒鍋爐的味道,帶著點暖意。
曉小小出來時,眉頭擰著:“手續辦完了,醫生說她情況穩定,但后續治療得等專家會診。咱們……先找地方落腳。”
基地里的街道比想象中熱鬧,半夜了還有挎著槍的巡邏隊走過,墻根下蜷著幾個裹著破被的流浪者。我們問了三個臨時住處,不是記了,就是要“基地貢獻點”——那是這里的通用貨幣,我們身上只有從礦場帶的幾塊壓縮餅干和半瓶草藥。
最后找到一家掛著“臨時招待所”木牌的小樓,老板是個缺了顆牙的老頭,瞅著我們遞過去的兩塊壓縮餅干,咂了咂嘴:“就這?夠倆人一間一小時的。”
曉小小把兜里的東西全倒出來:還有一小卷繃帶,半截蠟燭,以及我昨天在裝甲車座底下撿的、沒用過的子彈。老頭瞥了眼,不耐煩地揮揮手:走走走。
老頭叼著煙袋,煙鍋里的火星在昏黃的油燈下明滅。曉小小把最后半截醫療營養液往柜臺上推了推,聲音帶著點商量的勁:“老板,您看這點東西,能不能……開兩間房?就一晚?!?/p>
老頭吐了口煙圈,煙袋桿敲了敲柜臺:“小姑娘,當這兒是末世前的招待所呢?t2基地就沒‘兩間房’的規矩——要么擠一間,要么去外面跟流浪者湊活?!彼掳椭噶酥复巴?,巡邏隊的手電光正掃過墻根下縮成一團的人影。
曉小小的手攥緊了背包帶,指節泛白。我看見她喉結動了動,大概是想再說點什么,可最終只是咬了咬下唇,拉了拉我的袖子:“算了,就一間吧。”
往二樓走的樓梯吱呀作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弦上。曉小小走在前面,我能看見她后腦勺的碎發在晃——平時她總說“碎發礙事”,會用根細鐵絲別住,今天卻忘了。
“那個……”她突然停在房門口,轉身時臉上帶著點刻意的笑,手在頭發上撓了撓,“其實吧,我以前跟醫療隊出任務,七八個人擠一個帳篷都睡過,倆人間算寬敞的了。”
我沒接話,看著她推開那扇掉漆的木門。
房間里的床確實不大,鋪著洗得發灰的褥子,大概剛夠兩個人并排躺下。曉小小先進去,轉身時撞在床沿上,“哎喲”了一聲,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了。
“你看這床,”她蹲下去拍了拍床板,像是在檢查結實度,聲音卻飄了點,“挺穩的,比老基地那破行軍床強多了。反正就一晚,擠擠怎么了?咱們是戰友啊,戰友之間……睡一張床很正常?!?/p>
她越說越快,像是在說服我,又像是在跟自已較勁。我看見她眼角的余光往我這邊瞟了瞟,又飛快地轉回去,盯著墻角的空罐頭盒。
“我以前跟老高他們擠過山洞,”我突然開口,她嚇了一跳,抬頭看我,“比這擠多了,他打呼能把石頭震下來?!?/p>
曉小小愣了愣,突然笑出聲,是那種松了口氣的笑:“就是嘛!你看你,還跟個小孩似的講究。”她直起身,把背包往床尾一扔,“我睡里面,靠墻,你睡外面,晚上起夜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