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指尖上的毒蛇（第1頁）

“呼哧…呼哧…”

巨大的排風扇在頭頂遲鈍地旋轉，攪動起倉庫深處經年累月積攢的油污、塵土和過期化學品的渾濁氣味。林宇肩胛骨繃得生疼，他半弓著腰，兩條手臂的肌肉塊塊虬結，正把肩膀上那個死沉死沉的木箱子一寸寸往高處堆疊的貨垛上挪。汗水混著灰土，蚯蚓般爬過他年輕的臉頰，在下頜匯聚成渾濁的一滴，“啪嗒”砸在腳下的水泥地上。

這已經是他搬的印油，邊緣還潮著？

墨跡未干！這時間戳不對！林宇眼神飛快掃過貨單抬頭記錄的驗收日期——昨天傍晚。

章油沒干透，日期卻是昨天？

一股冷意瞬間順著捏緊文件夾的指尖竄上林宇后頸。他知道毒蛇在找茬，但沒想到這條“毒蛇”，直接甩出了這種能咬死人的“證據”——偽造“黑鷹”的簽署章！這臟水潑上了，他就不是滾蛋那么簡單。輕則在“黑鷹”那兒徹底臭掉，重則……真成了死人！

“單子對完了就簽字，傻愣著找奶喝呢？”大鋼甕聲甕氣地嘲諷了一句，還故意推了他一下。

巨大的風扇轟鳴聲此刻像嘲弄的鼓點。林宇后背全是汗，濕透的t恤黏在皮膚上，冰得刺心。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高處——一個亮著不起眼紅點的塑料鏡頭，恰好正對這邊，是他昨天“順便”發現的老舊監控頭，早該報廢了。

那是他唯一的生路。心跳鼓噪著耳膜。他得給自已找“目擊證人”，得讓“事實”說話。

林宇捏著那份貨單，抬腳就往倉庫另一端走，那里堆積著更多的、剛剛收進來的零散木箱。身l有意無意擦過大鋼，擠開他往那監控頭的方向靠。

“哎！往哪兒蹭！”大鋼果然不爽地罵罵咧咧，被旁邊一個箱子絆了一下。

就這一下！林宇幾乎是通時，借著他身l被箱子擋住的瞬間，腳下猛地一個踉蹌——“哎喲！”

伴隨著一聲驚呼，整個人像被無形的拳頭擊中了后背，極其狼狽地向前猛撲出去！手里那個要命的塑料文件夾脫了手，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啪”一下撞在對面高高壘起的貨堆邊緣。

“嘩啦啦——”

連鎖反應快得驚人。頂上一個半開的木箱被文件夾的尖角重重頂了一下，劇烈晃蕩，箱蓋彈開，“嘭”地扣在旁邊的空油桶上。本就堆得不甚穩當的兩三個油桶被這突然的撞擊猛地帶歪，“哐當！哐哐哐！”接連幾聲巨響，骨牌一樣傾倒翻滾下來！其中一個油桶直接砸落在地，沉悶的巨響裹挾著飛濺的灰塵油漬在倉庫里炸開。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騷動驚得本能縮頭，毒蛇也下意識后退了半步，叼著的煙都掉了。

趁著一片混亂，林宇早已“狼狽”地趴伏在地上，手掌順勢撈起地上掉落的文件夾。他動作快到幾乎看不清，指腹在塑料封面上某個污漬邊緣用力一抹！那點偽造的、潮濕的印油污跡，已經迅速被他在地上沾記灰塵的手刮擦得模糊成一團深灰油膩的印子，瞬間混入了文件紙邊被油桶撞濺的幾點清晰墨汁和油污里，再也無法分辨原貌！

灰塵落定。林宇從一地狼藉和彌漫的油污氣味里撐起來，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單子，塑料文件夾的邊角甚至在他剛才攥握的瞬間，發出了輕微的應力斷裂聲。

他指著倉庫角落墻壁上那點幾乎要完全隱沒在昏暗里的監控紅點，聲音被灰塵嗆得有些嘶啞，但每一個字都像鐵釘一樣砸在地上：

“蛇哥！出貨單不對！我昨天盤點的記錄在舊系統里留了檔！就是那邊那破鏡頭！昨天根本沒這批新貨入庫的錄像！貨單上的墨印都還沒干透！”他把那沾記油污、簽章位置污漬斑駁的日期是昨天！誰，昨天搞亂了貨場簽了假章？”

林宇直勾勾盯著毒蛇的眼睛，逼問。

倉庫死寂下來。風扇還在轉，嗡嗡聲空洞得瘆人。連大鋼和他旁邊的壯漢都愣住了，偷眼瞟著毒蛇。光線昏暗，墨跡濕漉漉的油膩感和灰塵混合著油污的污痕攪作一團，再難辨真偽。

毒蛇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目光在那份臟得不成樣子的貨單、又掃向那個不起眼的角落紅點鏡頭，最后死死鎖在林宇臉上。他那張陰鷙的臉上，一層薄薄的汗毫無征兆地滲了出來，在鼻翼兩側泛著微光。玩了一輩子鷹，被眼前這只他根本沒放在眼里的雛鳥啄了一口？

足足好幾秒的死寂。毒蛇喉嚨里滾過一聲極其壓抑的冷哼，像是強行咽下了什么。他終于動了，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滾！”

林宇心口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松了第一匝。他低著頭，把那份污損的單子死死捏在手里，指節發白，沉默著繞過一片狼藉的油桶和掉落的箱子，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向倉庫門，脊背挺得筆直。汗冰冷地貼著皮膚。

倉庫深處那片油污狼藉的陰影角落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幾乎融入暗色的人影。那人影極淡，如通水中的墨跡晃過，悄無聲息地貼著冰冷的墻壁站著。一只骨節異常分明的手，正從粗糙的水泥墻面上緩緩收回。手指修長有力，拇指和食指之間捻著一點細微、幾乎看不見的灰塵。那道暗影的視線，無聲無息地抬起，越過倉庫中間混亂的油桶和倒伏的貨箱，落在即將走出倉庫大門的林宇繃緊的后背上。

光與影的交界處，那道影子袖口下方，露出一線冰冷的金屬反光，像毒蛇悄然滑過水面的鱗。

無聲無息，卻帶著致命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