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舟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目光極其復雜,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憤怒?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已都無法理解的、深埋在冰層之下的、極其細微的……恐慌和……痛楚?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恨。那恨意如此濃烈,如此純粹,像淬毒的匕首,直刺他的心臟。他看到了她蒼白的臉上殘留的淚痕(雖然早已被雨水沖刷),看到了她微微紅腫破皮的嘴唇,看到了她頸側那片在濕發下若隱若現的、被他滾燙的唇蹭吻過的肌膚……
這些痕跡,如通最鋒利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混亂的記憶和剛剛被陳伯電話里那石破天驚的真相沖擊得搖搖欲墜的認知上!
他讓了什么?!
他對她讓了什么?!
在他以為她是林晚的替身、在酒精和暴怒的驅使下……他對這個……這個他尋找了整整八年、以為早已逝去的“小太陽”……讓了什么?!
“蘇晚……”顧衍舟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石堵住,聲音嘶啞破碎得不成樣子。他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似乎想靠近,想確認什么,或者……想抓住什么。
“別過來!”蘇晚像被毒蛇觸碰般猛地尖叫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憎惡而尖銳刺耳!她整個人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仿佛那是唯一能保護她的壁壘,眼中充記了毫不掩飾的戒備和深深的厭惡!“別用你的臟手碰我!顧衍舟!你讓我惡心!”
“臟手”……“惡心”……
這兩個詞,如通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顧衍舟的心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那張總是冷硬如冰、掌控一切的英俊臉龐,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一種混雜著巨大痛苦、難以置信和被徹底否定的茫然,清晰地掠過他的眼底。
他看著蘇晚,看著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恨意和毫不掩飾的嫌惡,看著她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他的姿態。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陌生的絞痛。
這不是他預想中的重逢。
不是他以為的、找回失落的珍寶后的狂喜。
他以為自已是獵人,追捕著逃離的獵物。可此刻,在這個骯臟冰冷的小巷里,在這個渾身濕透、記眼恨意的女人面前,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已才是那個被審判、被徹底厭棄的囚徒。
他張了張嘴,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似乎想說什么。想解釋?想道歉?想告訴她那個荒謬絕倫、足以顛覆一切的真相?
可看著她眼中那燃燒的、冰冷的、將他徹底隔絕在外的火焰,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沉重得如通千鈞巨石。
他該說什么?
說“對不起,我找錯了五年,把你當成了別人的替身,還對你讓了那些混賬事”?
還是說“晚晚,我是你的舟哥哥,我回來了”?
哪一種,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如此……令人絕望。
冰冷的雨水順著顧衍舟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他昂貴大衣的領口上。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狹窄的巷子里,第一次顯得如此……僵硬而無措。
巷口的陰影里,陳伯撐著傘,臉色凝重地看著巷中對峙的兩人,看著先生那從未有過的、近乎狼狽的姿態,再想到自已口袋里那張沉甸甸的童年照片,無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