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灼夢·遲月（第2頁）

顧衍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像一座沉默的山。他身上的昂貴大衣沾記了泥水，濕漉漉地搭在椅背上，里面的襯衫也皺巴巴的。他雙手緊緊交握，抵在額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一動不動，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著病床上昏睡的女人。

那目光，極其復雜。有深不見底的恐慌，有濃重的懊悔，有難以置信的痛楚，還有一種失而復得、卻又害怕再次失去的脆弱……無數種情緒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翻涌，最終都沉淀為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墨色。

醫生的話還在他耳邊回響：“病人淋雨受寒，加上情緒極度激動，導致高燒驚厥，情況一度非常危險。現在燒暫時退下一點，但還沒脫離危險期，需要密切觀察。她身l非常虛弱，精神也遭受了巨大刺激……”

情緒極度激動……精神巨大刺激……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是他！都是因為他！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陳伯端著一杯溫水走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的蘇晚，又看向椅子上那個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的男人，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走到顧衍舟身邊，將水杯輕輕放在床頭柜上。

“先生，您也去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吧？這里有我看著。”陳伯低聲道。

顧衍舟像是沒聽見，目光依舊死死鎖在蘇晚臉上，仿佛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半晌，他才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得如通破鑼：“不用。我守著她。”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祈求？仿佛守在這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贖。

陳伯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勸。他默默地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張被雨水微微打濕、卻依舊保存完好的泛黃照片。照片上，那個抱著小土狗、缺著門牙、笑得陽光般燦爛的小女孩，在病房柔和的光線下，顯得如此鮮活。

他將照片輕輕放在了床頭柜上，水杯旁邊，正面朝上。那行稚嫩的鉛筆字，清晰地映入眼簾：“我的小太陽——晚晚。舟哥哥拍。永遠在一起。”

顧衍舟的目光，終于被那張照片吸引了過去。當他的視線觸及照片上那個小女孩燦爛笑容的瞬間，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瞬間僵直！

照片上小女孩的臉……那眉眼間的神韻，那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和他記憶深處那個模糊卻溫暖了五年的小太陽影像……緩緩地、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不是林晚！從來就不是林晚！

是蘇晚！

他尋找了五年、痛苦了五年、以為早已逝去的珍寶，原來一直就在他身邊！被他親手當作另一個女人的影子禁錮、傷害、褻瀆！

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悔恨，如通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徹底淹沒！他猛地抬手捂住嘴，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胃里翻江倒海！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到無法呼吸的絞痛！

就在這時——

病床上昏睡的蘇晚，忽然極其不安地動了一下。她的眉頭蹙得更緊，蒼白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極其細微、模糊不清的囈語。

顧衍舟和陳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兩人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靠近床邊。

蘇晚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那模糊的囈語斷斷續續，帶著高燒特有的灼熱氣息，卻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意識的重重迷霧：

“……冷……好冷……”

“……舟……舟哥哥……”

最后那三個字，如通最微弱、卻又最清晰的呼喚，輕飄飄地落在死寂的病房里，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顧衍舟的頭頂！

舟……哥哥……

這個只存在于遙遠童年、只屬于他和他的小太陽之間的、塵封了五年的親昵稱呼……

顧衍舟如遭雷擊！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站穩。他死死捂住劇痛的心臟，難以置信地看著病床上那個即使在昏睡中也飽受痛苦折磨的女人，看著床頭柜上照片里那個笑得沒心沒肺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