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閑許像襁褓中的嬰兒一樣被兩只纖細的手臂托著,她懶洋洋地睜開眼,只見抱著她的人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面部隱沒在云霧中,令溫閑許看不真切。
她急切地抬起手,想要把云層撥開,一睹此人的真容。
可無論她如何去夠,指尖始終與討厭的流云相距甚遠,只能在半空中亂晃。
察覺到溫閑許不安分的動作,巨大的手臂也小幅度地搖晃起來:“咱們小閑許最乖了,不怕不怕……在呢……”然而,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爭吵聲蓋過了女人輕柔的呢喃。
“二郎,不是說好了讓這丫頭扮作葵兒去薛府的嗎?”“爹爹,求求您了,我不要去——”“我的葵兒!你們葉家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如沐春風的絮語消失了,依偎著的手臂也硌得人生疼,溫閑許比之前更加不安起來。
忽然一滴水落在她的頭上,她抬眼望去,惱人的云霧已經消散,顯露出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新生的創口爭先恐后地搶占著這副高大的軀體,鮮血不斷流淌下來。
師父!溫閑許有許多話想與他說,他現在被關押在何處?“活閻王”薛懿使了什么手段折磨他?他還能撐多久?千言萬語淤在嗓子眼,化作一聲凄涼的嗚咽。
溫閑許呆住了,啜泣聲仍舊持續不斷地傳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夢境中,猛地驚醒過來。
她頓時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遭遇,不禁后悔自己被溫情的表象蒙蔽,這才中了葉家人的圈套。
溫閑許支起身體四下環顧,自己此時正躺在一輛簡陋的板車上,一個騎馬的漢子在前頭拉著,旁邊還坐著五六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
女孩們無一不抹著眼淚,剛才溫閑許夢中的哭聲多半出自她們之口。
一張眼熟的面孔很快落入溫閑許的視線中——害自己落到如今田地的罪魁禍首葉葵,她積攢的怒火霎時尋到了宣泄口,橫生出一股力氣揪住對方的衣領:“你們居然在飯菜里下藥!”葉葵害怕地縮著身體,眼淚淌得更兇了:“我、我不知道,是阿爹阿娘……對不起……”再責問她也改變不了眼前的局面,溫閑許深吸一口氣,心思回到該如何脫身上。
也不知道葉家人下的什么藥,現在藥效還未過去,只能等恢復力氣再想辦法溜走了。
溫閑許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地,轉頭問葉葵:“我們這是要去哪兒?”瘦小的女孩打了個寒顫:“去薛府……都怪我連累了你……”結合葉葵說過的薛家二少爺會吃丫鬟的傳言,溫閑許終于知道女孩們為何一個個都哭得如此凄慘了。
可她還有想不通的地方,葉家人把路過的自己送去薛府不稀奇,奇怪的是葉葵為什么也在這車上?“你也要去薛府?你娘不是已經回來了嗎?”“薛府給的錢多,阿哥今年又落榜了,家里得繼續供阿哥讀書。
”葉葵猶豫數秒,幽怨地瞥了溫閑許一眼:“而且,我們家的屋子還被你壓塌了……”這事兒竟然還能賴到她頭上?溫閑許剛準備與葉葵理論幾句,馬車忽地停下了。
拉車的男人吆喝著姑娘們下了車,自己則快步向路口一位衣著華貴的老婦人走去。
兩人攀談幾句,老婦人嵌在皺紋里的眼睛像量衣尺般掃過溫閑許一行人,好半晌才面露難色地點點頭,把裝好銀子的布包交到男人手上,表示新入府丫鬟們的交接已經完成了。
溫閑許習武多年,即使現在中了藥,耳力也比普通人敏銳不少,老婦人的嘀咕聲自然沒能逃過她的耳朵:“哎,要不是老爺當年非得把二少爺這個喪門星領回來,壞了薛府的名聲,何至于如今讓這些寒磣的丫頭入府侍奉。
”她清清嗓子,給一字排開的丫頭們訓話:“都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老身是大夫人跟前伺候了二十年的孫嬤嬤,進了薛府的門,第一要緊的就是要管住自己的眼珠子跟嘴皮子,若是聽了不該聽的,或者說了不該說的……”孫嬤嬤手指劃過頸間,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見女孩們一個個如同驚弓之鳥,她迤迤然轉過身:“好了,過了前頭這道彎,咱們就到薛府了,姑娘們快把自己收拾干凈,隨老身來吧。
”溫閑許混在女孩們中間,磨磨蹭蹭地跟在孫嬤嬤后頭。
轉過拐角,面前果然出現了一扇青磚砌成的半圓拱門,門楣上寫著“滌塵”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顯然是專供下人進出的偏門。
幾人經過如同野獸猙獰巨口的拱門,踏上羊腸一樣彎彎曲曲的小徑。
溫閑許莫名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她好像一不小心闖入了“薛府”這頭猛獸的肚子里,即將被它消化得干干凈凈了。
孫嬤嬤一邊領路,一邊絮絮叨叨地同她們交代薛府的情況:“府里頭還住著兩位公子,一位是老爺的嫡長子薛陽和,你們見到了須恭恭敬敬地叫聲‘大少爺’,另一位……”她猶豫了一下說道:“也是老爺的孩子,叫薛槐安,他常年閉門養病,性子不同于常人,你們若是遇著了,規規矩矩地喚聲‘二少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