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絕望的哭嚎,背上炸開的悶響,圍觀者倒吸一口冷氣的“嘶”聲……數種聲音爭先恐后地擠入溫閑許耳中。
她的視野逐漸變窄,面前的景象如同蒙著一層紗,任憑她如何凝神,也看不真切。
她想叫冬青站起來,不要遂薛陽和的意,棍棒卻像直直捅入了她肺里,讓她連呼吸都分外費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靈魂仿佛掙脫了軀殼的束縛,浮到上空,冷眼望著自己如爛泥一樣的身體。
地面歪斜扭曲,變成了一間燈火幽暗的牢房,一個瘦得脫相的男人被縛住雙手,懸吊在半空中,躲在黑暗里的人揮舞著馬鞭,不停抽打著他。
棍聲與鞭聲交織在一起,現實幻境不斷重疊,吊著的人驀地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傷痕累累的臉——“師父!”還沒等她驚呼出聲,眼前場景驟然變幻:葉葵的眉眼出現在師父的面孔上,無賴三叔緊緊拽著她的胳膊,硬生生將她拖出母親懷中!緊接著兩人的身影坍塌重組,化作薛槐安和薛陽和的模樣,只見薛陽和挺起利劍,直直向薛槐安刺去……“住手!”她想喊叫,喉嚨卻好似被無形之手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燈火漸弱,黑暗有如活物,貪婪地吞噬著一切。
不許……“不許打了!”火苗倏地一閃,滅了。
徹底被黑暗吞沒之前,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接住了她,溫閑許的神思恍惚飄回在神山消磨的漫漫夏日午后。
師父的刀光在林間投下點點碎金,她蜷縮在老樹根下,昏昏欲睡,憂心的事情無非是逮住的麻雀飛了、捉到的野兔跑了。
待她沉入夢鄉,師父總會輕手輕腳地將她抱回小床上,他的懷抱洋溢著令人安心的氣息,一如此刻。
許多人圍著溫閑許說話,像一群嗡嗡直叫的蒼蠅,吵得她不得安生。
“她的傷勢雖然看著嚇人,幸好筋骨未傷,沒有大礙,待我給她包扎妥當,不日即可結痂。
倒是二少爺氣血兩虧之體,又挨了一記重棍,恐怕傷及肺腑……還不脫了衣裳讓我瞧瞧?”“不準動我!你既說她傷得不重,為何一直昏迷不醒?我看你分明是個半吊子,等你爹來再說!”“休得胡鬧!觀山在太醫院苦學三載,離成為太醫只缺一場考試了,以后找他看診的都是宮中的達官顯貴,你還不知珍惜!”……地府里竟如此吵嗎?溫閑許不耐煩地偏過頭,卻牽動了背上傷口,一陣針扎似的疼痛襲來,她不禁泄出一聲shenyin:“嘶……”“急什么,無虞姑娘不是醒了嗎?”無虞姑娘?鬼差來勾她的魂了?溫閑許迷糊地想道。
不對,鬼差為何叫她當丫鬟時候的名字?難道……她沒有死?好奇驅使著她睜開眼睛,入目是一張全然陌生的床榻,金黃的夕陽自軒窗流瀉而入,將室內覆上一層暖融的光靄。
一縷雀躍躥上溫閑許的心頭:她竟然扛下了整整十棍,看來之前胡亂學的護體功法還真有點用處!隨后又是一驚:竟有登徒子趁她剛才不省人事,把她擄入懷中占便宜!更令她羞憤的是,她的衣衫被登徒子扯落了半截,涼氣直撲她裸露的后背,刺激著傷口,疼得她眼淚汪汪。
溫閑許哪還顧得上傷勢,猛地發力一掙,登徒子猝不及防被她推開稍許,她終于瞧見了她的真面目。
她倒要看看是哪個不要臉的家伙!卻見雋秀的眉眼因疼痛扭作一團,“登徒子”的臉她今日已不知見了多少回——抱她的人居然是薛槐安!“別亂動,安分點!”薛槐安似乎也受了傷,疼得齜牙咧嘴的,卻執拗地將她的腦袋按回自己肩窩。
溫閑許不知他在耍什么少爺脾氣,她忽然想到另一樁要緊事,決定暫且不與他計較:“冬青姐姐在哪?她只是一時昏了頭,你不會真讓她去服侍大少爺了吧?”“當然沒有,她回房里歇著去了。
”得到了薛槐安的答復,溫閑許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一個陌生的聲音chajin來:“你們一個兩個的,自己都什么樣了,還有空關心別人,真不叫人省心啊。
”溫閑許這才注意到他們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陌生人長著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眼波流轉間自帶三分風流,身穿一件花哨的天青纏枝蓮直裰,領口卻松垮地大敞著,露出光潔的xiong膛,活脫脫一副浪子模樣。
溫閑許視線微微偏移,卻見除了他們三人外,稍遠處站著神色不悅的薛懿,門口廊下,還有王生歡、薛陽和二人。
她不過暈厥了半個時辰,薛懿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面前的浪蕩子又是何人?剛才半夢半醒間,好像聽到有人叫“觀山”來著……薛懿忍不住道:“她醒了,你總該鬧夠了吧?快讓觀山給你看看!”沈觀山笑瞇瞇地看著薛槐安:“老爺都發話了,少爺倒是把衣服解開呀!”薛槐安偏不順他們的意:“你先給她包扎!”“好吧好吧,拗不過你。
”沈觀山投降了,“不過你這樣抱著她,叫我怎么動手?”聞言,薛槐安才把溫閑許松開,讓她趴在床上,又將床幔放下,警惕地瞪了沈觀山一眼:“把你的衣領攏好了,不準對她動手動腳!”沈觀山不服氣地嘀咕道:“行行行!好像誰稀罕似的,給我遞帕子、送香囊的美人數不勝數,我還瞧不上她呢……”直到冰涼的藥粉灑在傷口上,溫閑許才驟然回神——浪蕩子竟是個郎中。
方才薛槐安強摟著她的古怪行徑,原是為了向他顯露傷處……自己卻誤會薛槐安要輕薄她,溫閑許難堪地揪緊被褥,臉頰倏地燒了起來。
見薛槐安如此寶貝一個小丫鬟,薛懿氣得吹胡子瞪眼,終于說回了正事:“好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萬連碧怎么會發狂!”薛懿心中不甚痛快,老友李仙洲剛結束京郊觀星之游,由于比預計時間提前了幾日,他臨時起意將接風宴改在了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