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溫閑許稀里糊涂地應了一聲,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春杳已經把燙手山芋塞到了她手里,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
三人對她輪番叮囑,內容大致如下:萬一少爺發脾氣了,千萬要把湯藥保住。
府醫說少爺的藥足足要熬制兩個時辰,若是灑了再去討要,挨上一頓臭罵倒是其次,主要是少爺一個時辰之后就該睡覺了……在三人殷切目光的注視下,溫閑許邁步走向薛槐安的書房。
推門時,溫閑許的迷糊勁終于過去,她好像上了一艘賊船……書房的陳設與庭院一樣簡單,薛槐安坐在屋內唯一一張楠木方桌后,專注地翻閱著手中的書,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出去,不是說過不準煩我?”果然落到她頭上的準沒好事。
溫閑許撇撇嘴,繼續裝聾作啞地端著湯藥往前走。
薛槐安這回抬頭看她了,他兩條修長的劍眉擰作一團,眼中已有慍色:“我不喝藥!粗野丫頭,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嗎?”沒想到薛槐安比她年長,背地里卻像個小孩一樣不肯喝藥。
溫閑許犯了難,她雖然在神山時常給“藥菩薩”徐漪然打下手,但完全沒有哄人喝藥的經驗。
閣中的人莫說喝藥,連漪然姐姐給他們剮去爛肉時都一聲不吭。
唯一因藥苦鬧過不肯吃藥的,還是幼年時候的她。
溫閑許絞盡腦汁地回想師父當時如何勸說她的,師父好像說過“不吃藥身體怎么好?”還有“待會吃口蜜餞就不苦了。
”見薛槐安看向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奇怪,溫閑許才發現她已經把這兩句話說出來了。
“看來他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病是治不好的。
既然遲早要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別?況且府里頭哪有人希望我好起來?他們個個都巴不得我早點死!”他陰鷙的目光像蛇一樣緊緊纏繞住溫閑許:“你想必也盼著我早日病死吧,等我死了,他們說不定會給你換個溫柔的新主子,無須整日虛與委蛇、擔驚受怕。
”溫閑許連忙道:“哪里的話,我還盼著少爺快快好起來呢!”睜眼說瞎話是溫閑許的專長,何況這也不完全是假話:憑薛槐安這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若他的身體經得起折騰,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風浪。
到時候她在旁邊煽風點火幾句,說不定薛槐安還會帶她直接闖入詔獄呢!或許是覺得此話不大真誠,溫閑許又找補道:“再說了,老爺夫人肯定也希望您……”沒等她說完,薛槐安就冷聲打斷道:“我的生母已經死了,父親……你剛才沒有看到嗎?他巴不得把我整天關在這里,讓我安安靜靜等死。
”原來孫嬤嬤口中的夫人并非薛槐安的親生母親。
“算了,我和你說這些作甚……”薛槐安單手扶額,似在懊惱自己的失言,“你該不會相信什么舐犢情深的鬼話吧,你不是也被你爹娘賣給人牙子了嗎?”“我沒有見過我爹娘。
”溫閑許思索一下,把“師父”的稱呼改成了“舅舅”,“是舅舅把我帶大的,他現在有困難,我才……”師父喝醉的時候偶爾會提到她娘,可見他們兩人認識,以“舅舅”相稱或許更合適。
可惜當他清醒的時候,溫閑許想問他有關她娘的事情,他的嘴巴卻像蚌殼一樣怎么也撬不開。
“有什么區別,你舅舅難道不知道薛府里丫鬟頻頻失蹤的傳聞嗎?他把你賣到這里來,可見養你只是為了錢財,并非出于真心。
”丫鬟頻頻失蹤?難道薛槐安吃丫鬟的傳聞是真的?溫閑許腦子還在轉,嘴巴卻容不得任何人說師父不好:“不對,舅舅若是脫了困,肯定第一時間把我接回去!”薛槐安只覺得她天真得可笑,心想自己應當是看錯了,一個癡癡等著蓋世英雄來救自己的傻丫頭,怎么可能混入商隊的貨廂里?“且看他來不來贖你。
”他語氣和緩許多,不再理睬溫閑許,視線回到翻開的書頁上。
溫閑許琢磨不透他態度轉變的緣由,也不敢直接催他喝藥,只好先把食案擱在桌上。
她還惦記著薛槐安剛才說的事情:“您方才說薛府丫鬟頻繁失蹤的事,是真的嗎?”薛槐安的回復十分敷衍:“只是嚇嚇你而已,你還當真了?”見問不出什么,溫閑許無聊地呆了一會,又好奇地從薛槐安身后探出腦袋,去瞧他讀的什么書。
書頁已經泛黃卷邊,顯然經常被人翻閱。
書中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圖畫,旁邊有許多用蠅頭小楷寫的批注,足見閱讀者之認真。
畫的乃一個拿劍擺出各種招式的小人,他的動作奇特,時而似虎撲食、時而似豹撕咬,隱匿于林間時,更是人不知、鬼不覺。
無相刀法的要領是專心致志、人刀合一,畫中人卻追求詭道,招式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溫閑許從未見過這樣的功法,看得入迷,不料捧書的手“唰”地一聲將書合上,露出封面上的四個大字——“吞玉劍譜”。
薛槐安抬頭望著她,神情不虞:“你看什么?”這叫她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是想偷師學藝吧?溫閑許喉間擠出尷尬的笑聲,試圖找借口搪塞過去,再次偷瞄到劍譜時,忽然福至心靈:“少爺難道是知道了大少爺要入職錦衣衛的事情,才一個人悶在這里學習劍法?”她說中了薛槐安心里煩惱的事情,果然成功地岔開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