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既認定我選丫鬟是幌子,這項證據可還作數?喏,我剛挑的丫鬟,叫……”薛槐安話說到一半,忽然發現女孩還未自報家門,“喂,你叫什么名字?”“奴、奴婢叫……”溫閑許被薛懿盯得心里發怵,腦子里如同塞入了一團糨糊,只記得千萬不能報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好端端地怎么又發起抖來了?叫父親瞧見,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呢。
不如我賞你個名兒,叫作‘返真’如何?”薛槐安面上浮現出一抹嘲弄神色,直勾勾地盯著薛懿:“千金良藥何須購,一笑凌云便返真……”“明日把少爺的書房收拾收拾,省得他整天看些亂七八糟的玩意!”薛懿果然被他激怒,視線從溫閑許身上移開,“新入府的丫鬟應該由你嫡母分配,你逾矩了。
”薛槐安滿不在乎地說道:“不合規矩的事情我干得多了,多一件又如何?再說了,你治下的詔獄,里面幾時有過規矩可言?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要守規矩才怪呢!”溫閑許咂舌,放眼天下,敢如此頂撞薛懿的,恐怕唯有薛槐安一人了。
“你、你……孽子,今天非得讓你長長教訓不可!”薛槐安一番詭辯把薛懿氣得七竅生煙,薛懿手掌挾著風聲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落在薛槐安的臉上。
不想薛槐安的貼身小廝像風一樣沖過來,死死抱住薛懿的手臂:“老爺,打不得呀!少爺今天中午才暈了一回,現在哪經得起您這樣責打?”經他一鬧,薛懿稍稍清醒過來,望著面前打不得的小祖宗,只好憤憤道:“給我好好閉門思過,想清楚自己錯在何處前,不準踏出院門一步!”庭院內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薛懿沉默片刻,終是嘆了口氣,語氣稍緩:“一個丫鬟而已,隨你高興便是。
不過得換個名字,就叫‘無虞’吧,歲歲無虞,長安常樂。
”興許是遂了薛槐安的愿,薛槐安難得沒有再接話。
溫閑許連忙磕頭謝道:“無虞謝老爺賜名。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薛懿自然無暇再理會溫閑許這樣的小人物。
溫閑許隱在人群末尾,目光灼灼地望著薛槐安的背影。
他置她于險境,又救她于水火,叫她恨也不是、謝也不是。
而且他們父子之間,似乎并不和睦。
溫閑許眸光微動,倏地想通了什么:既然眼下已經困在了薛府中,何不借機從薛槐安身上下手,尋找營救出師父的方法?薛懿與他們同行沒多久,一個衙役打扮的人匆匆趕來,湊到薛懿耳邊說了些什么,薛懿立刻神色凝重地隨他去了。
分別前薛懿又把薛槐安數落一頓,特意叮囑他不許因此事責罰下人,再向負責看管他的兩名侍衛交代了幾句,才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溫閑許雖然好奇薛懿的去向,眼下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跟在薛槐安的后頭,繼續往他的院落去。
幾人行過一間東西穿堂,來到寬闊的內院中,里面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富麗堂皇的門前高懸著兩盞絳紗宮燈,抄手游廊上也掛滿了一串串大紅燈籠,仆人們捧著各種各樣的吉祥玩意往來穿梭,四處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氛圍。
一見到他們幾個,仆人們立馬作鳥獸散。
只有一個站在木梯上扎彩綢的丫鬟來不及躲閃,被薛槐安逮個正著:“府里有喜事,怎么沒有人來知會我一聲?既非年節,難道老爺子要納新人了?”丫鬟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囁嚅道:“奴婢給二少爺請安,回二少爺,老爺待夫人向來一心一意,豈會納小妾?是……”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薛槐安的耐心告罄:“我幼時有個結巴的玩伴,一日遭人打爛了嘴,你猜如何?他結巴的毛病竟然好了。
”他蹲下身與丫鬟對視,不緊不慢地問道:“你要不要也試試?”丫鬟霎時面如死灰,索性眼一閉、心一橫說道:“是大少爺!大少爺通過了錦衣衛的選拔,次月就要去北鎮撫司報到了!老爺與夫人準備在府中舉辦一場宴會慶祝此事,請二少爺明鑒,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孫嬤嬤曾說過薛府里共住著兩位少爺,溫閑許回想著她的話,大少爺好像叫薛……“大少爺,薛陽和?”薛槐安一字一頓念著兄長的名字,好一會才消化了丫鬟吐露的信息。
他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他兵器武藝、騎馬射箭樣樣不行……也能當上錦衣衛?”薛懿的侍衛適時出言打斷他:“二少爺請慎言,此時天色已晚,不宜耽擱,二少爺盡早回停云軒休息吧。
”薛槐安冷冷地睨了侍衛一眼,沒有理會,轉頭又問如枯葉一樣簌簌發抖的丫鬟:“宴會何時舉行?”丫鬟回答得飛快,生怕薛槐安真的叫人來治她的結巴:“回二少爺,近日酷暑難耐,夫人體恤大家,特意將宴會選在處暑當天了。
”處暑距離今天尚有十幾日,薛槐安忽然想到什么,苦笑道:“難怪老爺子要把我關在院中反省,多半是怕我攪了他們的喜事。
”侍衛再度催促道:“二少爺!時候不早了,該……”不待他話音落下,薛槐安轉身利落地離開了。
溫閑許望著薛槐安與剛才相同的背影,突然覺得眼前人少了幾分年輕氣盛,生出一抹落寞來。
不過薛槐安心中如何,關她什么事?溫閑許的注意很快轉移到繞不完的回廊上,薛府比溫閑許想象中大得多,她記不清拐了多少道彎,過了多少扇門,終于看見了隱匿于竹林中的幽靜小院。
青翠的竹枝掩住院墻,典雅的大門朱漆斑駁,待冬青上前把吱呀作響的門推開,一個十米見方的庭院立馬映入溫閑許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