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煙已被扶起坐在一旁,方才王巖讓人上筆墨紙硯,她當著王巖與顧蘊的面默寫《蘭亭集序》。
她的瘦金體是王巖手把手教的。
幼時貪玩背不出功課,王巖就罰她抄書,抄《蘭亭集序》那次罰得最重。
王巖命人將伴她長大的婢女壓在庭院里跪著,她的書房正對著庭院,看得一清二楚。她的手只要停一下,婢女就會挨一鞭子。她抄了一個通宵,手抄得抬不來也不敢停,眼淚止了又流,暈shi了好幾張宣紙。
翌日交成果時,王巖見她難以伸直的手指,哭得通紅的雙眼,心軟了,寬慰了她兩句。她打小脾氣倔,不肯受這巴掌后的兩顆甜棗,跪得十分端正,一言不發。
《蘭亭集序》的每個字她都記著,想必他父親也不會忘記那一篇篇被眼淚暈開的書法。
王巖自然記得,朝堂上狠辣的一面他從未對家人展露過,唯有那一次,他拿那小婢女的命讓她長記性。骨頭還沒長全的小姑娘,被抽得奄奄一息,再也伺候不了人。
顧蘊給了小婢女家一大筆錢保她今后衣食無憂,王馥再也沒見過她的小伙伴,只是始終對小婢女心懷愧疚,時不時讓身邊人拿些銀子去接濟她家,沒過兩年,派去的人回來稟報,小婢女一家遷出了上京,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巖站在書桌前,盯著紙看,死而復生的事只在傳奇話本里見過,放到現實里,實在是匪夷所思。然而他又不得不信,熟悉的瘦金體,熟悉的筆鋒,熟悉的《蘭亭集序》,他偏過頭,望向始終摟著秦煙的顧蘊。
“她真的是……是咱們的女兒?”
顧蘊記恨著王巖踢秦煙那一腳,不肯理他,便當作沒聽見,扶著懷里女兒的肩膀,柔聲詢問,“還疼不疼?”
方才王巖那蘊含怒氣的一腳重重踹在了秦煙肩頭,那時光顧著害怕,沒感覺疼,這會兒,才覺出那一腳的厲害,她委屈道,帶點兒哭腔,“動都動不了了,女兒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種罪。”
顧蘊一聽更心疼了,柳眉倒豎,狠狠瞪著王巖。
王巖理虧,面皮緊繃,臉色微微發紅,對顧蘊道,“找個大夫好好給瞧瞧。”
顧蘊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王巖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沉默著捋了下思緒。
“你的尸身還在皇宮里,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秦煙驚訝抬頭,“我的尸身……不是應該葬入皇陵了嗎?”
外面烈日炎炎,一個活人念叨著她的尸身,細想起來,真叫人汗毛倒豎。王巖尚未適應氣氛里的詭異,輕咳一聲,“皇陵里葬的是皇后的衣冠。”
秦煙覺得不可思議,“他為什么不讓我的尸身下葬,為何要藏在皇宮里?三年下來,尸身豈不是已經腐壞了?”
顧蘊也是頭一次知道這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人伺候,王巖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飲了,壓住喉頭的干澀。
“陛下不知從哪里尋來了一群方士,利用秘法保你尸身不腐。到了今年,那群方士一個個被逐出上京,宮里只留下一個名為‘千江’的和尚,據說,他有手段能夠借尸還魂。”
秦煙眼睛瞪如銅鈴,嘴唇微張,“他……瘋了么?為什么這么做?”
王巖目光一斜,瞥向她,“堂堂天子,卻信奉歪門邪道,頂著群臣上諫的壓力也不肯納妃立后,違背祖制,也要立六歲幼童為太子,你不知道為什么?”
秦煙迷茫得看向母親,“他……何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