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他時至今日都忘不了。
于是不知何時,纏繞著他的鐵鏈便也忽然繞上了兔子的脖子。
倘若勒死了這只兔子,喝了它的血,他便真與那些惡心人的怪物無異了。
六歲的孩童雙手不住顫抖,神智不清,只覺得自己下一刻便要死了,卻依舊沒有動手,他發(fā)起瘋來,還是只去啃咬自己的手臂。
就在這時,面前卻忽然砸下了一片陰影。
再抬起頭,便近距離地對上了那雙慘白的、沉默的、死寂的眼。
多么美麗的一張臉,卻長滿了無盡的尸斑。
廣陵王世子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她長甲已經(jīng)一把插入他手中的兔首,鮮血殘忍地濺上他幼小的面龐。
僵牙不住瘋狂撕咬,血液流淌發(fā)出“咕嚕”吮吸的聲響,那兩只兔子先是掙扎,翻騰,兔皮綻開鮮血淋漓,轉瞬變成了具具干尸,丟在了六歲世子面前。
而顏元今只是怔怔地看著,直到她僵硬的身影如轉瞬噩夢,漸行漸遠,留給他滿地的血腥,與長夜無盡的痛苦。
“本世子那時年幼,還以為是做夢。當夜見了她,第二日前去落英殿,卻看見她如常躺在原處。”顏元今似乎不愿再回想,他低頭看著自己腕處半晌,終于抬起頭嗤道:“我倒是不曾好奇她那夜去了何處,不過這么些年的未解之謎,如今在你這里倒是有了答案。”
謝寅抹了把唇角的血,笑容慘淡:“母親原本,便與王妃相識。”
“我為李娘子所上的解行止散之藥,當年,便是她給母親的。”
顏元今聽他說上藥一事,余光瞧見小娘子神情似也回憶起來,正有些心煩,心口卻忽然又有一下劇痛,他低頭深吸一口氣,握劍的手緊了一緊,神色才恢復正常。
好在另外二人,一個正在講述過往,另一個聽得專心,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這樁往事乍一聽,是家母承受恩惠。可實際上,她之所以會中行止散之毒,也是拜王妃所賜。”謝寅抬頭道:“當年使團入都,因家母有一半祖上外邦之脈,便也受皇后之邀入宮。可在宮中之時,家母卻無意中聽到有二人用外邦之言談話,所言之事有關廣陵王府,而此二人中其一,是使團中人,另一人,便是廣陵王妃。世子可知,他們談論了些什么?”
顏元今穩(wěn)了穩(wěn)心神,方才道:“我怎么知道。”
“談論如何使用外邦蠱毒sharen一事。”謝寅神色嘲弄:“堂堂王妃,竟問使者討毒,要親手用去丈夫、也便是當朝王爺?shù)纳砩稀H魝鲹P出去,只怕也沒幾個人信罷?”
李秀色這才下意識朝廣陵王世子看去,卻見后者垂著眸,他似乎并不意外,面上甚至也有譏誚之色。
“此事被家母聽到,驚嚇之余,被那使者發(fā)現(xiàn),飛鏢劃傷,鏢上便沾染了行止散之毒。母親當日并不知有毒,只是借口染病出宮,本意逃脫是非,歸家后才發(fā)現(xiàn)其毒之厲害。誠然若非王妃拿來解毒之藥,家母便會性命不保,可若不是她,母親又怎會受傷?王妃欲行之事被人撞破,無法謀害親夫,便一再生了尋死之心,也是母親一再勸說,同為女人,聽其傾訴,為其解憂,才叫她好好活了下來。”
“我那時年幼,母親嘗嘗同我說些心事,她曾言,廣陵王妃并未惡人,反倒是個可憐的女人,雖只見過寥寥兩面,也知王妃內(nèi)心封閉不愿吐露真意,但家母卻是真心地憐惜于她,更將她視作友人。”
“后來聽聞王妃有孕,數(shù)月后又再聽聞她難產(chǎn)亡故,母親還為之感傷,小病一場。”
謝寅神色凄凄:“再之后,便是那一年的上元之夜。”
“家母因風寒未曾前赴燈會,獨自于院中賞月,便在那時,早已死去的王妃卻忽然跳進了她的院子。你們可知……若非有道長暗中守護,及時將母親救下,她在見到王妃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會被她吸干了血?”
李秀色先是一震,又因他話中的道長皺了下眉。
先前于地下煉尸的牢獄所見那一身黑衣的輪椅男子時,她并未在意他裝扮,只知道模樣生得俊美,如今細想來卻發(fā)現(xiàn)他所穿黑衣模樣雖簡單,但怎么瞧怎么眼熟,更像是不怎么正規(guī)的道士服。謝寅口中所說的這位十一年前暗中守護國公夫人的道長,莫非所指便是他?
顏元今似是置身事外地聽了個與他無關的故事,只道:“既然都被救下,又何來殺母之仇?”
謝寅冷笑一聲。
“道長救下母親,本欲親手解決這僵女,是母親念及王妃可憐,不忍她經(jīng)他之手會再無轉世之機,才上前攔了下來,可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