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頭應地很快:“嗯,進來。”
沈柳跨進門,見顧昀川還在寫東西,他不認識字,可也瞧得出他筆下的字跡行云流水,該是很好的了。
沈柳搓了搓手,輕聲道:“水打好了,想問問你啥時候歇?”
前些日子,顧昀川接了些替人寫字的散碎活兒,祝壽詞、賀章、敬神供奉……大抵是他讀過些圣賢書,寫得一手龍鳳字,生意倒是比旁人好上不少。
過去的文人風骨,而今沾染上一身銅臭,昔日同窗扼腕痛惜,斥責他為了散碎銀子忘了本心。
可顧昀川心里清楚,顧家頹勢,他平日里又不善鉆營,一個區區案首的名頭,已經很難入仕,而今又跛了條腿,更是跌進了泥潭里,他若還自視清高,將重擔全然壓在母親和小妹肩上,才是百無一用。
手里的活要得急,可價錢給的也高。這幾日成親事忙,耽擱了不少時辰,他這才挑燈奮筆。
眼下沈柳叫他回了,他將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抬起了頭:“就回。”
說罷,顧昀川執起油燈,緩慢站起身。
月光順著門扉傾落,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婆娑地映在墻面上。
關上書房的木門,兩人前后進了臥房,顧昀川將油燈放在靠床的柜子上,一低頭就瞧見熱水已經打好了,還徐徐冒著熱氣。
顧昀川知道是給他打的,他腿傷不愈,阿娘請了不少大夫來瞧,還是個赤腳同他阿娘說,讓他多按摩泡腳,就算好不了,也能疏通經脈,舒服許多。
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日后怕是要成個殘廢,整日里渾渾噩噩,宛如行尸走肉。
他不愿意別人碰他的廢腿,阿娘和小妹便順著他的心意,卻還是不厭其煩地端水倒水,而今倒是換成了他剛過門的小夫郎。
顧昀川在床邊坐下,正要脫鞋,一雙滿是繭子的粗糙小手卻伸了過來。
顧昀川忙伸手,將沈柳的手握住了,復又輕輕松開:“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沈柳微愣,無所適從地收回手,揪緊了衣服下擺。
顧昀川知道這小哥兒愛胡思亂想,緊著解釋:“不是嫌你,走了一天路了,臟。”
沈柳本想說自己不嫌他臟,可咬了咬嘴唇:“那、那我鋪床吧。”
沈柳不知道顧昀川今晚是不是還睡地上,也不敢問,想著要么先把褥子鋪了,他今天起的早,不知道漢子把褥子收到哪兒了……
顧昀川瞧著滿地找褥子的小哥兒,不知道怎么就滿心煩躁,他淡聲道:“不用找了,阿娘把褥子拿去曬了。”
倆人下午去還碗筷,趙春梅就趁著這時機進屋把褥子抱去了后院。
說是曬褥子了,可這褥子被子全是成親前幾天才做好的,新打的棉花,雪白松軟,哪用得著去曬,想來是顧知禧多嘴,又叫娘聽了去。
可眼下他又覺得褥子沒了也挺好,要不這小哥兒還想讓他睡地上。
沈柳撓了撓臉:“那我去后院拿。”
“不用去了。”顧昀川抿了下唇,“娘說寶妹夜里冷,抱她屋里用了。”
“啊……”沈柳耳尖發紅,“那你今兒個上床睡嗎?”
顧昀川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見小哥兒紅撲撲的小臉兒,側過頭淡淡“嗯”了一聲。
沈柳忍不住睜圓了眼,復又彎起了眉眼:“好。”
待兩人都洗漱好,夜已經深了,夏末暑氣還未全消,有些悶人,可是到了后半夜又冷,顧昀川就關了房門,留了扇小窗通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