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敏銳的注意到,漢王一直縮在袖袍里的雙手忽然露出,快速比了一個奇怪手勢。
五六個武將官服的硬朗漢子果然爭先恐后出列,激昂的諫言聲如同潮水般涌向御座。
朱高熾望著朱棣逐漸陰沉的臉色,突然想起史書上記載那大名鼎鼎的“瓜蔓抄”。
當帝王猜忌的種子種下,任何辯解都可能成為可怕的催命符。
朱高熾偷偷攥住袍內的汗巾,心知肚明此刻的朝堂已然化作不見硝煙的戰場,心中快速思索著如何破局。
“圣人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蔽墓侔嗔兄?,頭戴烏紗的楊士奇緩步而出,蒼鷹般的目光掃過武將陣列,忽然伸手指向那幾位面紅耳赤的武將,“校正《永樂大典》需通經史、曉音韻,幾位將軍可曾研習過《廣韻》《玉篇》?可懂得勘誤古籍的鉤沉之法?可曾通曉校讎之學?可知經史子集的錯漏處在何?又需何等學問方能勘正無誤?”
朱高熾暗中攥緊袖中的玉扳指,指尖在溫潤的羊脂玉上摩挲。
這位后來撐起仁宣盛世的內閣首輔,此刻尚不過是個五品翰林侍講,卻已然顯露出驚人氣魄。
果不其然,漢王麾下的武將們面面相覷,全都沉默不語。
這位未來的內閣首輔,輕飄飄幾句話便將武將們拖入自己的戰場——武將們金戈鐵馬的優勢在文字游戲中變得無用武之地,那些漲紅的面孔瞬間沒了氣焰。
剛剛還言辭鑿鑿的幾個武將,此刻全都局促地挪動身子,但卻說不出只言片語。
最終,幾人猶豫片刻,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漢王。
朱棣倒是很樂于看到文武官員互相詰難,他正摩挲著腰間螭紋玉佩,悄無聲息觀察著文武百官。
這些武將們的舉動讓帝王瞳孔微微收縮,他突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密報:錦衣衛揭發漢王在軍中多有安插親信,結交將領。
“楊大人此言差矣!”一名留著絡腮胡的武將突然出列,胸前補子隨呼吸起伏,“俺老周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天下文人如過江之鯽這個道理!莫說百八十個,便是尋千兒八百個飽學之士,又有何難?為什么非要糾結解縉這一個人呢?”
“既如此,周勇將軍倒不妨舉薦幾位?”
蒼老卻如金石之音的話語響起,朱高熾呼吸一滯——那人身著仙鶴補服,頭頂如皓月般光潔,三角眼微瞇,竟然比史書中的畫像更顯鋒芒。
黑衣宰相姚廣孝!
當年靖難之役的謀主,此刻捻著稀疏的胡須,袖中佛珠不經意間露出。
周勇喉結上下滾動,方才氣勢蕩然無存。他偷瞄向漢王,卻見朱高煦正低頭整理袖口,仿佛從未與他對視過。
“爭爭爭,爭到何時才是個頭?”朱棣突然重重一拍御案,九龍金漆案幾上的銅龜燭臺隨之輕顫。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忠心領神會,立刻扯開嗓子高呼:“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群臣魚貫而出時,朱高熾瞥見漢王與幾個武將正在交換眼神,又注意到楊士奇與姚廣孝若有似無的對視,忽然意識,到這場關于解縉的爭論,不過是朝堂紛爭的冰山一角。
宮門外寒風卷著枯葉掠過,朱高熾摸了摸腰間緊繃的玉帶——改寫歷史之路,遠比想象中更加荊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