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用疑惑的目光望著父親,半晌沒有開口。他不太明白,為什么太醫(yī)院的院判會和皇爺爺聯(lián)系起來。
戌時三刻,鎏金宮燈在夜風(fēng)中明明滅滅。朱棣跨過門檻時,龍袍下擺掃過滿地撒落的新鮮花瓣,馥郁香氣撲面而來。
安貴妃青絲半綰,鬢邊一支點翠步搖隨著行禮動作輕顫,可帝王未及細賞,便攬著她跌坐在軟榻之上。
燭火搖曳間,紗帳劇烈晃動。
堪堪一刻鐘的功夫,朱棣的喘息聲卻漸漸凌亂,搭在貴妃腰間的手無力滑落。
帝王半睜的眸子里映著帳頂繁復(fù)鸞鳳紋,喉間發(fā)出一聲似嘆息似嗚咽的悶響,整個人癱倒在繡枕上,額角豆大的汗珠順著溝壑縱橫的臉滾落,洇濕明黃緞面。
安貴妃伸出纖細玉臂環(huán)住那滾燙的軀體,指尖觸到皇帝后頸凸起的骨節(jié)。
她分明記得前年春天,眼前之人還能一箭貫穿雙鹿,此刻卻連起身都要借力。
帝王沉重的呼吸噴在她頸側(cè),帶著不甘的灼熱:“歲月不饒人啊……寡人也到了一年不如一年的時候……”
窗外忽然傳來幾聲歸雁的哀鳴。
朱棣望著帳頂出神,恍惚又見自己身披金甲在漠北草原上策馬揮戈。咸澀的淚滑入鬢角,他想起徐皇后臨終前說的“陛下保重龍體”,喉間泛起鐵銹般的腥甜。
“陛下可是哪里不適?”安貴妃聲音發(fā)顫,伸出小手撫著朱棣后背。燭光搖曳中,她望見皇帝額角青筋暴起,攀著床榻的手指指節(jié)泛著青白。
朱棣緊閉雙眼,攬住安貴妃纖細的腰肢,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兩滴溫熱液體順著眼角滑進鬢角的白發(fā)。
朱棣側(cè)過身,凝望著安貴妃那張未施粉黛卻肌膚嬌嫩水靈的面龐,一滴濁淚落在安貴妃手腕,燙得她渾身一顫——原來鐵血帝王也會在深夜里,被時光磨去鋒芒。
“陛下……”安貴妃顫抖著指尖想去擦拭淚痕,卻被一聲粗重的咳嗽打斷。
朱棣猛地攥住她手腕:“你告訴王忠,去找朱瞻基,就說爺爺要太醫(yī)院來個高明點的聰明太醫(yī)!”他的聲音帶著破鑼般的沙啞,尾音消散在空蕩蕩的殿內(nèi)。
紅裙掠過青磚,安貴妃赤足奔到門口。
王忠正與侍衛(wèi)低聲交談,見她鬢發(fā)散亂、眼神惶急的模樣,心中大驚。
聽明白安貴妃轉(zhuǎn)達的旨意,伺候帝王十余載的老太監(jiān)突然意識到,那個永遠如烈日般耀眼的永樂大帝終于露出了遲暮的裂痕。
宮道上,王忠的燈籠在夜風(fēng)中搖晃,將他佝僂的影子拉得老長。
此刻沉默的紫禁城,正在無聲地見證著一個時代悄然傾斜。
慈慶宮內(nèi),燈火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