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望著那卦象圖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喉結動了動。父親出征時的身影在腦海中閃過——雪白的戰馬、獵獵的龍旗,可如今欽天監的這番話,卻像一根刺扎進心里。
"知道了。"朱高熾揮了揮手,玄色廣袖掃過趙燚遞來的奏折,"你且退下。"轉身時,腰間的玉帶扣撞出輕響,驚碎了滿地槐花影。
還未踏進書房,便聽見張妍與朱瞻基激烈的爭論聲。
朱瞻基攥著奏折的指節發白,烏帽歪在腦后:"楊閣老說此事干系重大,必須由父親來定奪!"
張妍的繡鞋在青磚上急得打轉,鬢邊的珍珠步搖晃個不停。見朱高熾進來,二人同時轉身,目光里滿是焦慮。
奏折展開的瞬間,朱高熾只覺一陣眩暈。河南巡撫的字跡力透紙背:"各府糧倉見底,若再調撥,今夏如若有水旱,恐將成餓殍遍野之勢。"
山東、山西、陜西的奏報如出一轍,墨跡未干的緊急公文上,仿佛已經浮現出百姓啃食樹皮的慘狀。
"江北糧倉竟……"朱高熾坐在圈椅中,發出長長的嘆息聲。
朱瞻基又趕緊遞上另一封奏折,封皮上赫然印著山西布政使司的火漆印。
"催糧官強征種糧,衙役沖動之下打死了一個村長,如今三縣百姓圍了衙門!"少年的聲音帶著顫抖,"楊士奇大人問,是否要允許發兵彈壓?"
"彈壓?"朱高熾突然笑出聲,笑聲里帶著幾分悲涼。他的蟒袍下擺散落在青磚上,宛如攤開的黑幕。
"把那兩個行兇的衙役梟首示眾,種糧悉數歸還。"他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給死者家屬三十兩撫恤金,讓其子繼任里正。"
張妍握著筆的手忽然頓?。?其余衙役為何不罰?他們也是同謀!"
"他們是為了籌備軍糧。"朱高熾望著窗外盈盈月色,清暉透過窗欞,在他的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若連辦事的人都嚴懲,以后誰還敢為朝廷賣命?"
朱瞻基望著父親日益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出征前那個威風凜凜的永樂大帝。"可前線的糧草……"
"抄了真定府那兩家晉商!"朱高熾猛地起身,震得案上的硯臺都晃了晃,"用他們的銀子去江南買糧!讓南直隸的漕船日夜兼程!"
朱高熾抓起朱筆,在奏疏空白處重重寫下批語,朱砂如血:“苦一苦這些商人,罵名我來擔!總不能讓五十萬大軍餓肚子!"
夜色漸濃,慈慶宮的燈火次第亮起。
朱高熾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突然想起欽天監監正說的的卦象。
他下意識摸向懷中的兵符,冰涼的青銅貼著心口,卻暖不了此刻發涼的指尖。遠處又隱隱約約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聲,又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