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隨著王淮那尖銳且悠長的吆喝聲劃破凝滯的空氣,整個靈堂瞬間陷入死寂。鎏金銅鶴燈將朱高熾的身影拉得修長,他身著玄色孝服,衣上的十二章紋暗繡在搖曳的燭光中若隱若現(xiàn),手持哭喪棒,腳步沉穩(wěn)卻又透著幾分沉重地踏入靈堂。
朱瞻基緊隨其后,腰間特意解下的佩刀昭示著對先帝的尊崇,少年身姿挺拔,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父子二人緩緩走到靈柩前,莊重地跪坐在蒲團之上,重重叩首,三拜九叩之間,額頭緊貼冰冷的青磚。
朱高熾望著父親靈位前搖曳的長明燈,恍惚間兒時父親教他騎射、為他講述治國之道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叩拜完畢,朱高熾起身準備轉(zhuǎn)身離去。就在這時,一道冰冷且充滿挑釁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大哥,這么急著上哪兒去呢?”
朱高煦從廊柱陰影中大步走出,孝冠歪斜,發(fā)絲凌亂地散落在額前,眼中布滿血絲,神情透著一股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他刻意將“大哥”二字拖得極長,語調(diào)陰陽怪氣,在寂靜的靈堂里顯得格外刺耳,瞬間打破了方才的肅穆。
朱高熾身形微微一頓,垂在袖中的雙手悄然握緊,心中卻早有預(yù)料。這個弟弟覬覦皇位已久,如今父親駕崩,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發(fā)難的機會。
朱高熾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悅,保持著帝王應(yīng)有的儀態(tài),用只有朱瞻基能看清的唇語迅速說道:“快去調(diào)兩隊禁軍,把住殿外。”
朱瞻基目光一凜,立刻領(lǐng)會父親的用意,微微頷首后轉(zhuǎn)身離去,衣袂帶起一陣風,將地上未燃盡的紙錢卷起,在空中打著旋兒。
不過片刻,殿外便傳來禁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的鏗鏘聲響,為靈堂筑起一道堅實的防線。
“賢弟如果要祭拜父親,請自便。”朱高熾緩緩轉(zhuǎn)身,聲音平靜得如同深潭,波瀾不驚,“若有國事相商,還請移步偏殿。太祖皇帝立規(guī),外朝之事不得擾內(nèi)宮清凈。”他特意加重“太祖皇帝”四字,目光威嚴地掃過殿內(nèi)屏息凝神的妃嬪們,意在提醒在場所有人,祖宗家法不容置疑,即便在這敏感時刻,也必須恪守規(guī)矩。
然而,朱高煦顯然不打算就此罷休,他向前踏出半步,金絲繡蟒的袖口狠狠掃過供桌,震得香爐里的香灰紛紛揚揚地灑落。
漢王朱高煦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開口說道:“哥,你敢不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清楚父親是怎么死的。”那語氣充滿了質(zhì)疑與挑釁,意圖將朱高熾置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請二叔稱呼我父皇為陛下!”朱瞻基的聲音如驚雷般從殿外傳了進來,少年已帶著禁軍將靈堂團團圍住,手中的孝棒重重杵在青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君臣之道不可違!”目光如炬,眼神中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堅定,周身散發(fā)著不容置疑的氣勢。
朱高熾抬手虛按,示意兒子稍安勿躁。他整了整孝服上的玉帶,神情依舊淡定從容,不緊不慢地說道:“先帝年事已高,積勞成疾,崩于榆木川行在。”他的語氣平穩(wěn),字字清晰,仿佛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他說了傳位給你?”朱高煦迫不及待地打斷,臉上寫滿了不信任。
面對這赤裸裸的挑釁,朱高熾神色未變,依舊鎮(zhèn)定自若:“先帝臨終前,有近侍太監(jiān)馬勻,隨軍內(nèi)閣大學(xué)士楊榮、金幼孜,以及英國公張輔在場。”
朱高熾頓了頓,目光如利劍般直視朱高煦的雙眼:“如果你還有什么問題,朕可以把他們四人現(xiàn)在叫來。”
此言一出,靈堂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在場眾人皆知,英國公張輔在軍中威望極高,戰(zhàn)功赫赫,質(zhì)疑張輔,就等同于質(zhì)疑整個北征大軍的忠誠。
朱高煦僵在原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殿外秋風呼嘯,掠過宮墻,將靈幡吹得獵獵作響,無聲地嘲笑這場倉促且無力的逼問,終究不過是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