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十二年六月初一,漠北的烈日炙烤著每一寸荒原,明軍的旌旗在熱浪中耷拉著,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風。
朱棣的龍輦停在祥云屯的一處山坳里,青銅車轅被曬得發燙,拉車的御馬喘著粗氣,口涎不斷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瞬間蒸發成了一陣陣白煙。幾十萬大軍綿延數十里扎下營盤,鐵鍋燒水煮飯的蒸汽與戰馬的嘶鳴交織在一起,卻難掩將士們臉上的疲憊。
"再派一百名探子,方圓三十里給朕搜個底朝天!"朱棣站在臨時搭建的瞭望臺上,玄色龍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后背。
帝王出神地望著遠處起伏的山丘,那里本該是韃靼騎兵出沒的草場,如今卻只剩枯黃的野草在風中搖晃。當最后一名探子回報“不見敵蹤”時,夕陽正將帝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地圖上的達蘭納穆爾河標記處,宛如一道未愈合的傷口。
六月初三清晨,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驚醒了還在打盹的朱棣。他掀開金線繡龍的車簾,戈壁的風沙撲面而來,瞇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柳升!柳升!”帝王的聲音里帶著晨起的沙啞,“現在到何處了?"
柳升立刻策馬靠近,明光鎧在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啟稟陛下,已至翠玉峰!"
柳升揮手指著遠處那座青灰色的山峰,山體表面泛著玉石般的光澤,卻不見半個人煙。
朱棣盯著輿圖上蜿蜒的線條,手指在“翠玉峰”三個字上反復摩挲。
案頭的《北征方略》已被翻得卷邊,密密麻麻的朱批記錄著他征戰半生的經驗。
“傳令陳態、金忠!”帝王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硯臺里的墨汁濺在地圖上,“讓他們各率兩百輕騎,分西北、東北方向探查!務必尋到阿魯臺蹤跡!"
柳升立刻領命而去,把帝王的指示準確傳達到兩位將軍手中。
馬蹄聲如悶雷般滾過荒原,金忠麾下的探馬最遠甚至抵達了百里之外的紅柳灘,可卻只是只帶回幾截斷箭和被啃食過的馬骨。
聽著探馬們垂頭喪氣地回報,朱棣在帳篷里默默擦拭著佩刀,刀鋒映照出帝王此刻緊鎖的眉頭。
“不可能啊……”朱棣突然將刀鞘狠狠砸在案上,神情很是黯然,“那老賊還能躲到哪里去……”
六月初十,金沙濼的一方水湖邊,陳杰的部卒帶回兩個蓬頭垢面的韃靼牧民。
他們跪在滾燙的沙地上,用生硬的漢語一邊比劃一邊說著:"大概一個月前……阿魯臺……往西邊去了……"
其中一人獻上被阿魯臺遺棄的九匹駿馬,它們全都瘦得皮包骨頭,甚至馬鞍上還沾著干涸的血跡。朱棣凝視著馬蹄鐵上磨損的痕跡,判斷這些馬至少狂奔過數百里。
七月十七日,天馬峰的陰云壓得很低,仿佛預示著什么。陳懋的加急奏報送到時,朱棣正在啃一塊冷硬的干糧。
帝王緩緩展開黃絹,“臣等在蘭納穆爾河不見敵蹤”幾個字刺得他眼眶發疼。
帳篷外突然響起悶雷,豆大的雨點砸在牛皮帳篷上,混著帝王重重的嘆息聲。
"陛下……"楊榮和金幼孜對視一眼,終于鼓起勇氣踏入帳篷。兩人官服全都沾滿塵土,金幼孜手中還攥著一卷新繪制的地圖。
朱棣望著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釋懷的笑了起來。
帝王的笑聲里帶著幾分蒼涼,驚飛了帳篷角落里的幾只麻雀:"你們不用開口,朕都能夠知道你們要說什么……"
他伸手接過地圖,指腹撫過上面標記的每一處山脈、河流,那些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戰略要地,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
楊榮跪伏在地,聲音哽咽:"陛下,糧草僅余月余,將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