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精明的商人忽然想起王海濤說的“十稅一”,用算盤噼啪撥著:若從滿剌加運回一船胡椒,除去稅銀還能凈賺一萬兩千兩——足夠在開封買下兩條街。
此刻的刺桐港,第一艘豎起新桅桿的商船正在涂刷船舷。周子聰望著船頭雕刻的媽祖像,忽然覺得父親當年藏在艙底的胡椒香,正隨著海風從遙遠的西洋飄來。
千里之外的乾清宮,朱高熾展開剛送來的墾荒圖,朱筆在"山東新增良田萬畝"處畫了圈,旁邊批注著:“海疆與田畝,皆是朕的聚寶盆。”
顫顫巍巍的燭光將帝王的影子投在墻上,與地圖上蜿蜒的海岸線重疊,恰似一幅即將展開的王朝新圖景。
洪熙元年四月的順天府,黃塵漫卷著丈量土地的竹竿影子。兩京十三省的魚鱗圖冊堆滿午門東廡,朱高熾用朱砂筆在輿圖上圈畫——那些被地主瞞報的土地在圖上連成暗紅的線,恰似王朝肌理間隱現的病灶。
“按朕的旨意,瞞報土地的五分之一充公。”皇帝將圖冊推給楊士奇,見這位內閣首輔的手指停在“蘇州府隱田萬頃”的條目上,“那些人要么出錢贖買,要么朝廷把田地分給無地農戶。”
“陛下,士紳納糧……萬萬不可啊!”
胡濙的朝笏撞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位歷經五朝的老臣須發皆顫,"洪武年間就定了士紳不納糧的規矩,如今若改,怕是要動搖國本!"他身后的御史們紛紛跪伏,官袍在地上鋪成一片黑色的浪。
朱高熾望向“三楊”的站位,卻見楊士奇望著殿角的銅鶴,楊榮低頭撥弄著玉帶銙,楊溥干脆咳嗽著后退半步,竟然沒有一人站出來說話。
“陛下。”夏元吉的聲音像塊鎮紙般壓下殿內喧囂,“可定功名折稅之例:無功名者全納,秀才半額,舉人納五分之一,進士納十分之一。”
滿朝文武全都默不作聲,仔細側耳傾聽夏元吉的話語:“如此既存體面,又增國庫。”階下的翰林編修們立刻開始在心中默算自己家里需要繳納多少糧食給朝廷,不少人算著算著,臉色從煞白轉為微紅。
“好個功名折稅!"朱高熾忽然起身,興奮地踱步,“再把內府工場劃一些出來給戶、工二部,每年營收拿出一部分來按職級分。"
“工場分潤”的消息很快引起軒然大波,聽說朝廷居然會給自己分白花花的銀子,不少官員頓時就對納糧沒有那么抵觸,畢竟自家地里產的糧食,最終還是要拿去換銀子。他們不少人都認為,這也許其實是朝廷在向他們買糧,因而不少人全都糊里糊涂答應了下來,反對聲音很快消失。
五月端陽,第一船工場貨物從泉州港起航時,周子聰的商船與內府的“皇商”船隊并轡而行。他望著貨艙里的香爐,想起王知府告訴他京城傳來的消息:戶部用工場利潤補發了拖欠數月的軍餉。
順天府的米市上,新到的江南稻米堆成小山,糧商們嚼著夏元吉定下的“士紳折稅”規矩,忽然發現市面上的銀子變多了——那些原本藏在士紳地窖里的銀子,正隨著工場的貨物流向四面八方。
乾清宮的御案上,新到的《天下稅冊》翻開著,夏元吉用墨筆在“士紳納糧”一欄畫了條紅線,旁邊批注:“歲增稅銀八十萬兩”。
朱高熾把玩著一枚工場出品的銀質鎮紙,忽然回想起微服私訪時聽到的那首孩童的歌謠:“秀才納糧半,舉人納一五,進士只納十分一,銀子都進國庫去……”
他望向窗外枝頭初綻的花朵,想起楊士奇昨日遞來的密折,說江南士紳已開始投資棉紡工場——原來這“士紳納糧”的棋局,最終落子在讓他們從“食租”轉為“從商”。
朱高熾知道,自己正在用一種新穎的手段,帶領這個龐大王朝,走向商業化的階段,也就是后世所謂資本原始積累。
王朝的財賦之流,也便在這新舊交替間,悄然改道奔向更廣闊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