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有兩種可能。”朱瞻基接過話茬,“要么真是有這么一個女鬼,她會瞬間移動,在龍德門嚇唬安貴妃后,再跑到景運門嚇唬我娘。要么就是宮里有這么一伙人,他們在刻意裝神弄鬼,試圖以此來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標。”
“很顯然,世界上沒有鬼怪。”朱棣笑著搖了搖頭,“朱清儀你說說,是怎么回事?”
朱高熾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這個小妹妹已經因為困倦,爬到了朱棣龍床一角打起盹來。
“當然是有人故意嚇唬我娘,嚇唬皇嫂!”朱清儀一字一頓地做出回應。
朱棣若有所思地點頭:“朕很久沒有整頓后宮,有些人又開始躁動起來了……”
朱棣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鎏金龍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即刻去查!若是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手段,定叫她知道什么是天子一怒!”
朱高熾額角沁出冷汗:“爹,這怕是不妥吧?后宮諸事本由內官監掌管,兒臣貿然查驗妃嬪……”
話音未落,便被朱棣一聲冷笑截斷。
“僭越?”朱棣霍然起身,負手而立,“若不是有人心懷鬼胎,何至于鬧得后宮雞犬不寧?”他大步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濃稠如墨的夜色,喉間溢出的話語裹著冰碴,“安貴妃掌六宮箋表,張妍協理后宮諸事,動她們,分明是沖著朕來的!”
朱瞻基捧著鑲金的宮妃名冊緊跟在父親身后,火把照亮他年輕的面龐,卻照不亮回廊深處的陰影。
東六宮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當他們查完最后一位美人時,更漏已過三更。
“所有宮嬪都有宮女太監作證,戌時三刻便歇在寢殿。”朱高熾將厚厚一疊口供摔在案上,燭火被震得晃了晃,“連敬事房的檔冊都對得上!”
朱瞻基摩挲著腰間的螭紋玉佩,突然壓低聲音:“爹,會不會是安貴妃自導自演?”
這話驚得王忠手中拂塵“啪”地落地,朱高熾更是猛地轉身,目光如刀:“休得胡言!安貴妃誕下皇女有功,又最得父皇寵愛,何苦做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
夜風卷著枯葉撲進窗欞,將案頭的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朱高熾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下頜,燭火在他眼底投下深沉的陰影,將臉上的憂慮盡數映在青磚地上:“安貴妃雖擅撒嬌邀寵,卻無統籌全局的謀略。你看她的宮殿,連四季炭火調配都要請內務府幫忙,又怎有能耐策劃這般縝密的局?”
“這也是你祖父將后宮不少事務交予你娘的緣故——真正能擔起重任者,從不是只會擺弄胭脂的人。”
朱瞻基下意識攥緊腰間的玉玨,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那依父親所言,智慧女子當如何?”
他忽然想起孫若微月下撫琴的模樣,琴弦震顫間仿佛連月光都成了繞指柔。
朱高熾起身走到窗前,眺望著遠處連綿的宮墻:“能讓你傾心的女子未必能母儀天下。你且看你娘——前幾天御膳房采買出了差錯,她不動聲色便查明是太監勾結商賈,既懲處了奸佞,又未讓流言傳至前朝。”
朱高熾轉身時,燭光將眼角的皺紋照得格外清晰:“真正的智慧,是能將各種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能在暗流涌動時穩如泰山。”
朱瞻基喉結滾動,忽覺喉頭發緊:“爹,你是說孫姑娘……”
“花瓶雖美,卻盛不得多少水。”朱高熾打斷兒子的話,聲音低沉,“那日她與我談論《女誡》,連‘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都講不明白。更遑論相夫教子?”
他想起孫若微那日局促的神情,指尖無意識敲擊窗框,“你若以后立她為太子妃,將來誕下子嗣,她拿什么教導?難道要讓皇家血脈成為連《資治通鑒》都讀不懂的草包?”
這話如驚雷般在朱瞻基耳邊炸響。他眼前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孩童身影,雖然穿著明黃龍袍,卻在朝堂上鬧笑話,引得群臣側目——那孩子的眉眼,竟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他突然意識到父親話語里藏著的深意:一個王朝的興衰,或許就系于后宮女子的一言一行。
“可是……”朱瞻基還想辯解,卻在觸及父親嚴厲的目光時泄了氣。他想起孫若微曾說“愿做枝頭自由的鳥”,那時只覺她灑脫,此刻卻明白,在這紫禁城的金絲籠里,需要的從來不是會飛的鳥,而是能守住籠子的人。
夜風呼嘯著掠過宮檐,將遠處更鼓的聲音卷得支離破碎。
朱瞻基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忽然發現他鬢角不知何時已爬上銀絲——這個一生都在謹小慎微中求存的太子,或許比任何人都清楚,后宮女子的選擇從來不是兒女情長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