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枯坐在艙內,手中的青花瓷酒杯映著晃動的水光,可杯中的酒液過了許久卻依然分毫未少。
“看來,本王不得不離開南京,不得不離開太祖高皇帝的皇陵所在地。”朱高煦的聲音混著船舷外滔滔不絕的水聲,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嘆息。
朱高煦凝視著杯底,那里倒映著自己扭曲的面容,昔日在南京城呼風喚雨的威風,此刻都化作水面上破碎的孤影。
漢王妃韋雪清倚著雕花窗欞,黯然神傷。
她那雙曾令無數人驚艷的丹鳳眼,此刻蒙著層細密的薄霧,縈繞著難以言喻的哀傷和不甘,國色天香的面容上也籠罩著揮之不去的落寞與陰霾。
為了緩解丈夫的愁緒,韋雪清強打起精神,用帶著幾分戲謔的口吻說道:“看來,臣妾這輩子是不可能用正當手段當上皇后了。”
眼看朱高煦沒有反應,她輕輕撥弄鬢邊金步搖,故意換了個思路調侃道:“實在不行,你呀干脆就去學學你的三弟,去當個富裕閑散王爺,痛痛快快瀟瀟灑灑花天酒地過一輩子,反正我又攔著你納妾。”
“不要,不要!”朱高煦突然劇烈搖頭,杯中的酒潑灑在繡著金線的衣襟上。
他猛地起身,腰間兩枚玉佩互相撞,在腰間發出清脆聲響,“我怎能像那庸碌之輩般虛度此生?太祖皇帝的基業父親打下的萬里錦繡山河,怎能不讓人留戀?君臨天下、威加宇內,哪個大丈夫不會心馳神往……”
話音戛然而止,漢王朱高煦出神地望著南京城的方向,恐怕自己此生再也看不見的南京城墻了,恐怕自己沒幾年就會被大哥關進大牢,做了階下囚。
想到這兒,朱高煦的喉間泛起苦澀——那些關于皇位的宏圖,終究要被他親手埋葬在這片承載著大明榮耀的土地上。
與此同時,紫禁城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朱高熾正在花園的青石小徑上緩步而行,昔日臃腫的身形已不復存在。經過名醫調理與合理膳食搭配,如今減重后的他依然恢復了健康的身形。
此刻朱高熾身著一襲月白色常服,腰間玉帶松松束著,步履間竟透出幾分英氣。
回到太子宮,朱高熾對鏡細望,銅鏡里自己的面容已然褪去了贅肉,眉眼間隱約可見朱棣年輕時的幾許風采。
京郊的演武場上,朱棣負手立在檢閱臺上,看著自己的“好圣孫”朱瞻基練習騎射。少年朱瞻基挽弓如滿月,箭矢破空而去,驚起幾只白鴿。
“全部正中靶心!”
朱棣微笑著聽取小太監的匯報,太子雖然依舊不善騎射,可自己的孫子朱瞻基卻在騎射上大展身手,更是在領兵打仗、排兵布陣上展露出異乎常人的天賦,這讓朱棣感受到大明帝國后繼有人,讓他感到無比欣慰。
近來,朱棣開始越發頻繁地將政務交予太子處理,自己則騰出手來用大量時間親自教導皇孫朱瞻基排兵布陣,教育他如何帶兵,如何打仗。
那些曾被猜忌的陰霾正隨著朱高熾的蛻變而逐漸消散。
然而,平靜的宮墻下暗流仍然涌動。
掖庭一處偏僻角落,兩個小太監圍坐在火盆旁,他們的袖口都藏著漢王賞的銀票,跳動的火苗映著他們鬼鬼祟祟的神情。
一座破敗的冷宮里,神色寧靜的宮女正在將密信塞進陶罐,然后埋進一顆老樹之下——通往宮外的暗線正將紫禁城的一舉一動,源源不斷地傳向數千里外的山東樂安。
而向她這樣的暗哨,在這偌大的皇城里,興許還有十個,興許還有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