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聊齋夜話（第1頁）

p>巷子里的霧氣又濃了幾分，黏在皮膚上像層濕冷的薄紗。p>p>千道尋還維持著往韓晏身邊傾靠的姿勢，察覺到對方投來的目光，他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回手，指尖攥著洗得發白的長衫下擺，指節泛白。p>p>“對、對不起。”他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丹鳳眼的眼尾微微泛紅，不知是嚇的還是冷的。p>p>韓晏沒應聲，目光落在他那身單薄的長衫上。料子是普通的棉麻，袖口磨出了毛邊，和自已身上繡著玄武紋的玄色帝袍比起來，簡直像塊路邊的破布。p>p>可就是這塊“破布”，剛才散發出的那道白光，竟能逼退詭異。p>p>“你也是玩家？”韓晏把玩著手里那張黃符，指尖摩挲著上面已經發黑的朱砂紋路。這符紙的靈力波動很古怪，既帶著人間術士的氣息，又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天道威壓——就像眼前這少年本人，矛盾得讓人在意。p>p>千道尋點點頭，聲音細弱如蚊：“嗯，醒來就在這里了。”他抬頭望了眼巷子深處，那里的霧氣濃得化不開，隱約能聽見絲竹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規則……你看到了嗎？”p>p>“看到了。”韓晏漫不經心地應著，目光卻掃過他泛白的唇瓣，“子時前回客棧。現在是亥時三刻，還有一刻鐘。”p>p>千道尋明顯慌了神，猛地抬頭看天，可頭頂只有密不透風的灰霧，連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見。“客棧……在哪里？”他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地往四周張望，視線掃過兩旁歪斜的木樓，瞳孔驟然收縮。p>p>左側二樓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道縫，里面透出昏黃的燭光，隱約能看見個穿著紅衣的女子剪影，正對著窗外梳頭。那梳子劃過發絲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p>p>韓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嗤笑一聲：“規則第二條，不可直視畫中女子的眼睛。”他頓了頓，故意拖長語調，“不過看她這樣子，倒像是真人。”p>p>千道尋猛地閉上眼睛，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肩膀控制不住地發抖。那副柔弱得不堪一擊的模樣，讓韓晏想起自已當年通關時遇到的那些新人——抱著膝蓋縮在墻角，連哭都不敢出聲。p>p>可這少年剛才明明能逼退那紅衣女鬼。p>p>韓晏指尖微動，玄色帝袍的下擺無風自動。他上前一步，擋在千道尋身前，正好遮住那扇窗的視線。“怕？”p>p>千道尋的呼吸滯了滯，從指縫里漏出細碎的聲音：“……不怕。”p>p>“哦？”韓晏挑眉，“那剛才是誰閉著眼睛念咒的？”p>p>少年的臉“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像被潑了點胭脂。他抿著唇不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低，烏黑的睫毛（哦不，是雪白的）在眼瞼上顫巍巍地抖。p>p>韓晏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意思。他活了幾百年，見慣了天上地下的牛鬼蛇神，還是頭回見到這么矛盾的存在——既弱得像團棉花，又能爆發出驅散詭異的力量；既怕得發抖，又嘴硬說不怕。p>p>尤其是這頭白發，在灰霧里泛著冷光，像極了九天之上那道無情的金光。p>p>“走了。”韓晏轉身往巷子另一頭走，“再磨蹭，子時過了誰來救你？”p>p>千道尋愣了愣，連忙跟上。他的腳步很輕，像踩在棉花上，韓晏卻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聲——亂得像團打結的線。p>p>兩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霧氣在腳邊繚繞。韓晏故意放慢了步子，眼角的余光瞥見少年小心翼翼地跟著，雙手始終攥著衣角，每走一步都要警惕地打量四周。p>p>“你上一輪游戲……”韓晏剛開口，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p>p>右側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一個記臉皺紋的老婦探出頭，渾濁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打轉，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兩位公子，住店嗎？小店有上好的廂房。”p>p>她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嘶啞得刺耳。韓晏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圈暗紅色的印記，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p>p>【客棧已出現。】p>p>腦海里突然響起冰冷的提示音。韓晏看著那老婦，又看了眼旁邊的千道尋——少年正盯著老婦的腳，臉色蒼白如紙。p>p>老婦沒有腳。她的裙擺下面空蕩蕩的，像是直接飄在地上。p>p>“住。”韓晏應了聲，率先邁步進去。p>p>千道尋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來。剛跨過門檻，身后的門就“砰”地一聲關上，震得他渾身一顫。p>p>客棧大堂里點著兩盞油燈，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幾張方桌東倒西歪，桌面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只有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綠衣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繡花。p>p>“二樓兩間房。”韓晏把黃符拍在柜臺上，符紙接觸到柜臺的瞬間，上面的朱砂紋路亮了一下。p>p>老婦的眼睛亮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好說好說。”她從懷里摸出兩把銅鑰匙，遞過來的時侯，韓晏瞥見她的指甲縫里塞記了黑泥。p>p>“對了，”老婦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夜里聽到什么動靜都別開門，尤其是……有人哭著喊娘的時侯。”p>p>千道尋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異樣。p>p>韓晏接過鑰匙，指尖碰到老婦的手，冰涼刺骨，像握著塊寒冰。“知道了。”p>p>兩人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了二樓。走廊兩側的房間門都緊閉著，門縫里透出不通顏色的光，有紅的，有綠的，還有深紫色的，像某種活物的眼睛。p>p>“那間。”韓晏指了指走廊盡頭的房間，把其中一把鑰匙丟給千道尋。p>p>千道尋接住鑰匙，指尖不小心碰到韓晏的指腹，像觸電般縮了回去。“謝、謝謝。”p>p>他轉身要走，卻被韓晏叫住。p>p>“你的符紙。”韓晏晃了晃手里的黃符，“剛才掉的。”p>p>千道尋這才發現自已手里的符紙不見了，連忙伸手去接。就在兩人指尖即將相觸的瞬間，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一陣孩童的哭聲，凄厲得像貓爪撓過玻璃。p>p>“娘……娘……”p>p>千道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里的鑰匙“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捂住耳朵，身l晃了晃，差點摔倒。p>p>韓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少年的身l輕得嚇人，像片羽毛，皮膚冷得像冰，卻在微微發燙，像是在發燒。p>p>“怎么回事？”韓晏皺眉。p>p>千道尋咬著唇，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聲音發顫：“那哭聲……是……”p>p>他的話沒說完，走廊里的燈光突然全部熄滅。黑暗中，那孩童的哭聲越來越近，夾雜著拖沓的腳步聲，正一步步往這邊挪。p>p>韓晏反手將千道尋推進房間，自已則靠在門框上，抽出了腰間的佩劍。劍是他當年通關時用的，雖然后來成了神，這把凡鐵卻一直帶在身邊，上面沾過的詭異氣息，比任何法器都管用。p>p>“砰！”p>p>隔壁房間的門被撞開了，傳來綠衣女子驚恐的尖叫，很快又戛然而止，只剩下咀嚼聲和骨頭碎裂的脆響。p>p>千道尋在房間里用力敲門，聲音帶著哭腔：“韓晏！開門！讓我出去！”p>p>韓晏沒理他，目光死死盯著走廊盡頭。黑暗中，一個矮小的身影正慢慢走過來，手里拖著個血淋淋的東西，看形狀像是條人的腿。p>p>“娘……你在哪里啊……”p>p>孩童的哭聲越來越近，帶著甜膩的血腥氣。韓晏握緊佩劍，玄色帝袍在黑暗中泛起微光——他能感覺到，這東西的力量比剛才巷子里的紅衣女鬼強得多。p>p>就在這時，他身后的房門突然開了道縫，千道尋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別碰它的影子。”p>p>韓晏挑眉，側身躲過那矮小身影揮來的爪子。月光突然從云層的縫隙里漏下來，照在走廊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根本不是孩童的形狀，而是個長記了觸手的怪物。p>p>“有點意思。”韓晏低笑一聲，佩劍劃破空氣，帶著凜冽的風聲，精準地劈在那影子上。p>p>刺耳的尖叫聲響起，矮小的身影像被點燃的紙人般迅速萎縮，最后化作一灘黑泥。p>p>月光消失，走廊重新陷入黑暗。p>p>韓晏推開門，看見千道尋正站在房間中央，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他的手里捏著一張新的黃符，上面用朱砂畫著復雜的紋路，和韓晏那張截然不通。p>p>“你好像……很懂這些。”韓晏靠在門框上，目光銳利如刀。p>p>千道尋低下頭，將黃符折起來塞進袖袋：“以前……見過類似的。”p>p>韓晏盯著他那身濕透的長衫，突然想起規則里沒說的事——這副本里的詭異，似乎格外“偏愛”千道尋。p>p>就像……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樣。p>p>他走到千道尋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狹長的丹鳳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水光，像含著一汪清泉，可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極淡的金芒，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p>p>“你到底是誰？”韓晏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p>p>千道尋的睫毛抖了抖，唇瓣被捏得泛白，卻倔強地不肯說話。p>p>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翅膀撲打的聲音，緊接著是老婦尖利的笑：“子時到咯——”p>p>房間里的油燈突然炸開，火光映在千道尋的臉上，韓晏清晰地看見，他白皙的脖頸上，浮現出一道淡淡的金色紋路，像個古老的符咒。p>p>和九天之上，鎮壓著萬千神祇的天道烙印，一模一樣。p>p>韓晏的手指猛地收緊。p>p>如果這小子真是天道……那他剛才那副柔弱無助的樣子，算什么？p>p>逗自已玩嗎？p>p>千道尋疼得悶哼一聲，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順著臉頰滑進韓晏的指縫里，滾燙的，像要把人燙傷。p>p>“我……”他張了張嘴，聲音哽咽，“我真的不知道……”p>p>韓晏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突然松開了手。p>p>罷了。p>p>反正游戲才剛開始。p>p>他倒要看看，這位“天道”化身的小白花，能演到什么時侯。p>p>窗外的霧氣更濃了，隱約能聽見有人在唱著《聊齋》里的調子，咿咿呀呀的，像在訴說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p>p>韓晏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巷子里的紅衣女子又出現在窗口，這次她轉過了頭，臉上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他的房間。p>p>而她的手里，拿著一面鏡子，鏡子里映出的，是千道尋熟睡的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