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瀅瀅數了數位置,才知后母口中的“是元家高攀”的分量。唐士程點頭示意,面上風輕云淡,掌心卻收緊。他叫來隨侍,打聽呂西翎的身份,得知他是呂皇商之子,心中微松。
商人出身,不足為慮。
輕歌曼舞中,身旁人在低聲言語。元瀅瀅豎起耳朵聽,他們口中說的竟是元茹和劉子皓。
“這個好喝——”
呂西翎開口,被元瀅瀅瞪了一眼。他看到元瀅瀅做偷聽狀,頓時面露無奈,把酒塞到她手里,嘴唇張合。
元瀅瀅喝了一口,眼睛發亮,但不便開口,免得漏過了關鍵言語,便重重點頭,似小雞啄米。呂西翎看了忍不住將頭偏到一邊,暗自偷笑。他奇怪何事如此引人入勝,讓元瀅瀅連話都不敢開口說,便也跟著凝神細聽。
兩人刻意壓低聲音,元瀅瀅卻聽得清楚分明。元茹之事傳的沸沸揚揚,元父顏面受損便想著盡快將她嫁出去。元茹一旦成了人婦,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會少了,大眾的注意力很快會被其他事情吸引。元父以為事已至此,元茹嫁給劉子皓是最好的結果。但劉子皓只愿意納妾,不同意娶妻。元茹哭鬧不愿意重蹈覆轍,她放出狠話,倘若要她嫁給劉子皓,她情愿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元茹如此抗拒,倒叫眾人疑心當初不是兩情相悅,而是劉子皓相逼。眼看著臟水盡數落在自己一人身上,元茹被洗刷干凈,劉子皓如何能忍。他拿出兩人私下里的傳信、手帕,證明一開始雖是他先起的心思,但元茹心甘情愿,且多次主動相邀。為了不嫁給劉子皓,元茹心急如焚,想盡了各種辦法,朝手帕交哭訴,說她懵懂無知,怎么抵得住劉子皓這等風月老手。昔日濃情蜜意的兩人,此刻互相推卸責任,認為對方罪過更大,讓眾人看了好一場鬧劇。
元茹的心思不改,私底下往唐家去過,做出一副可憐模樣,直言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她已經悔改,并且未曾丟過清白,仍舊是干凈身子,不過是為劉子皓的甜言蜜語哄騙和他走的近了點。元茹起誓,她若是能嫁給唐士程,定然安分守己,為他相夫教子,絕不會再有亂七八糟的心思。為了取得唐家人的憐憫,元茹竟在唐府大門前跪下贖罪。初時眾人嗤之以鼻,說她故意賣弄可憐。但元茹跪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天逐漸黑了,飄落細雨,她仍舊跪著。眾人便改了口風,可憐起元茹來。唐家開門,給元茹拿來傘,她并不接過,只求見唐士程一面。但郎心似鐵,唐士程怎么會因為她的膝蓋微彎就心軟,命仆人緊閉大門,放出話來:元茹想跪便跪罷,無需阻攔,無論她是淋雨害病,還是身體撐不住悠悠倒下,都絕不允人去攙扶,只喚元家人來。倘若元家人不來,唐家不必管她生死。
一番話說的元茹心頭發涼,她見唐士程薄情至此,當真不肯心軟,便喚婢女的名字。躲在暗處的婢女現身,把雙腿發軟的元茹扶回家中。
元父為流言蜚語所擾,聽旁人說,元茹行事不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讓元梁有樣學樣跟著學壞了可就不好。元父便如了元茹心愿,將她送去做道姑。姑子本不用剃發,元父親眼盯著,要人給元茹剪去青絲。元茹大哭一場,元父不曾心軟,直言家中從此只有一兒一女,便是元梁和元瀅瀅。至于元茹,她待在道觀中潛心修行,余生尚能安穩度過。假如她再惹出禍來,不要指望元家會出面。
元茹在道觀苦修,日子清凈,她心中卻一片茫然。前世在宅院中爾虞我詐,她頗感疲憊,但起碼有綾羅綢緞可穿,金銀珠寶可戴。現在卻穿著青灰的袍子,將身子罩成一個長桶狀。元茹恍惚覺得,她如今的日子還不如嫁給劉子皓。只是后悔晚矣,元茹和劉子皓鬧翻,劉子皓原本的未婚妻得知他的荒唐事登門退親。他一氣之下從床榻跌落,竟是把沒有養好的骨頭摔得粉碎,從此成了跛子,與仕途無緣。劉子皓恨極了元茹,他過去拈花惹草,但和哪個女子不是和平分開,唯有元茹腦袋拎不清楚,將他害成這副模樣,腿壞了,未婚妻沒了。劉子皓給道觀遞了話,讓元茹多做苦力,她來道觀是苦修,衣食住行都得減上一等,無需用的太好。元茹哪里受得了吃冷羹剩飯的日子,幾次想托人給元家遞話,皆是石沉大海。她身披被褥,身子瑟縮,才知道是被元家徹底拋棄了。
元瀅瀅聽罷,下意識看向唐士程,同他視線相接。她篤定唐士程也聽見了,但他的面上無甚反應,似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呂西翎本以為是什么有趣的消息,卻原來是一些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他身子后仰:“無聊。”
他對尋常歌舞提不起興趣,將視線落在元瀅瀅身上,看她的發髻、臉頰。水頭極好的翡翠制成水滴狀,穿過小巧的孔,掛在元瀅瀅白嫩柔軟的耳垂。她身子一動,翡翠也跟著晃動,蕩漾出碧綠的波。呂西翎身子半依,雙腿還端正坐著,身體卻快要靠在元瀅瀅肩上。他眼神認真,忽然伸出手,捏住了搖晃的翡翠。
元瀅瀅輕拂他的手:“別鬧。”
呂西翎眼珠轉動:“我才沒鬧,你耳朵上沾了東西,像是一只飛蟲。”
元瀅瀅的表情瞬間變得慌張,聲音急切,要呂西翎趕緊把飛蟲拿掉。
“你低點頭。”
元瀅瀅稍微垂首。
香氣縈繞在呂西翎的鼻尖,他身體傾斜的幅度越發大了。呂西翎一只手捏住冰涼的翡翠,另外一只手在元瀅瀅耳上摩挲,直至摸到黑點,他才哦了一聲,定定看著。指腹微捻,白皙的肌膚染上薄紅,呂西翎的耳根也有些紅,因為他看錯了,黑點不是飛蟲,而是一顆痣。
但呂西翎怎肯承認是看花了眼,清咳兩聲,說飛蟲已經趕跑了。